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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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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历十二年十月,清廷因吴三桂叛乱而暂缓的顺治十五年春闱开场,或许是由于新军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此番比之顺治十二年的春闱和顺治十四年的恩科的参与人数都要多上一些。

    “朝廷手里面就三个半省,也要开科取士,他们往哪安插那些新科进士?”

    清廷几经惨败,但至今还控制着陕西、山西、直隶、山东、河南、南高丽、北高丽以及淮南这七个半省的地盘。而如今南明实力最为雄厚的藩镇——江浙明军也有浙江、江西、广东、湖南、湖北以及大半的福建和南直隶、小半的广西这不下六个半省的控制区。

    相比这两个巨无霸一般的存在,永历朝廷手里只有云南、贵州、四川以及半个广西而已,其中还多是军阀割据、土司遍地且产出极为有限的所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清廷开科取士,已有多年的传统,从满汉分科,到现在八旗、汉人以及朝鲜人同科举试,制度上已经成型,而且以着北朝之姿,士人数量也足以支撑。而江浙明军那边,士人数量冠绝天下,虽无科举,但文官训练班的体制运行多年,读书人经过专业培训和考核之后到各府县任职,也是一条出路。反倒是永历朝廷,控制区太小,士人太少,科举之后更存在无处安插的问题,运行了两百多年的制度无处使用,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这事情,成不了。朝廷开科取士,参与人数不提,朝中多有非科举出身的官员,地方上的藩镇也不可能容忍行政权和财权的丢失。”

    “大王,晋王尚在,这恐怕不太好说吧。”

    宣教司既是江浙明军的喉舌机构,也兼顾了童子军学堂、南京大学堂的管理工作。永历朝廷开科取士,对士人的号召力肯定要比文官训练班要大,这是千年以降的传统,是约定成俗的惯例,周敬亭既然掌控喉舌,自然要在这事情上面多做考量,以便于将损失最小化。

    然而,听了李定国的名字,陈文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周敬亭说道:“恰恰正是因为晋王,那些藩镇才更不会让朝廷派遣的官员染指地方利权。”

    听到这话,周敬亭登时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以至于陈文都冒出了他是不是刚才在装傻充愣的念头。

    孙可望死后,李定国取代了其人的地位成为了永历朝廷的武将勋贵之首和西营系统明军的盟主。但是,李定国对西营的掌控力比之孙可望差距甚远。

    从前,各地的官员都是孙可望任命的,秦藩系统更是拥有着以驾前军作为核心的十几万大军,兵权、财权、行政权、司法权全部都在孙可望的手里,只要遥遵着永历,西营的扶明派里,除了被孙可望逼走的李定国以外,也都会遵奉孙可望的号令。

    可是现在,各级官员还都是孙可望任命的那批,与李定国自是离心离德。藩镇之中,四川的老川军和前闯军能把刘文秀这么个大西王子差点儿逼成了贝尔*文秀*刘,自然也不可能会听命于另一个大西王子的命令。

    外部如此,西营内部好不到哪去。为首二人,李定国是亲王,刘文秀也是亲王,前者是四大王子之一,后者同样,自不会惟命是从,无非是分庭抗礼而已。

    其他西营藩镇,贺九义、王尚礼和王自奇三人都是孙可望的亲信,其人一死,他们便逃出昆明,听命与否可想而知;马进忠和马惟兴原本还有反正的机会,结果被陈文击败、释放之后也要担忧会不会遭到李定国的歧视;甚至就连反正成功了的冯双礼,其人也是孙可望的亲信,李、刘二人之间也是与后者的关系更好。仔细算算,能够听命于李定国的,实在是寥寥无几,除了他从广西带来的老部队以外,最多也就是白文选和那些永历朝廷的死忠小军头罢了。

    “不过,在邸报上也是要好好宣传一下文官训练班的作用和贡献,咱们江浙的文官们是以训练班出身的文官为绝对主体的,要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朝廷就算办了科举,咱们也不可能把地方利权让给那些没有实务经验的废物。”

    “下官明白。”

    无论是陈文,还是周敬亭,他们都很清楚,永历朝廷开科取士,不成也就不成了,成了的话,只要江浙明军的地盘不接收这批官员,他们留在云贵就只会造成亢官的现象。

    说来,永历朝廷此前也有过这等现象,还是大西军出滇抗清,孙可望软禁了永历之后开始主持政务才消除的这一问题,而这一现象的消失,动员力大幅提高的同时行政费用则大幅度降低,孙可望确实担得起这善理政务的美誉。

    “只是朝廷有着大义名分,就怕那些小军头扛不住的。”

    “舅哥,去岁我大军杀入贵州,但孙可望的败将溃兵却是一个也没有带走,现在朝廷光是西营系统在纸面上就还有十几万大军,而这还没去计算前闯军和那些老牌王师的部队数量。可是我把贵州的军屯掏空之后,现在朝廷只怕连十万大军都养不起了,再加上王尚礼他们劫走了昆明的仓储,光是财政困难就够他们受的,就算科举考过,等他们扯皮完事,咱们也已经北伐结束了。”

    处置公务,无论是在公事房,在会议厅,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在内宅,陈文是不会如此称呼,而周敬亭更是哪怕在内宅里也会规规矩矩的称呼陈文的爵位。

    此时此刻,陈文破例如此,周敬亭也是面上一凛。他很清楚,陈文此番与他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自然也是江浙明军的意志所在。

    “北伐,从溧阳大捷开始,便是我江浙王师最为重要的大事。为此,我已经准备了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湖广、福建和广东纳入到江浙的体系之中,大西南的布局也已经完成,新的野战部队也正在编练,现在剩下的无非是制服江南的士绅,削弱鞑子的实力,仅此而已。”

    “对于朝廷,我本可以在贵州时便大军南下,扫平云贵,无非是在西南迁延个一两年的时间。但是,至今为止,死在我的刀下的,不是恶贯满盈的鞑子,就是为虎作伥的汉奸,我并不想动手去杀他们,一个富家翁的身份,或是融入到咱们的体系之中,足矣。”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费尽心思的去布局,现在布局已经初见了成效,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朝廷那边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而咱们利用这段时间亦可以设法制服江南的士绅,继而举兵北伐。未来已经在我们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可越是靠近,就越是要小心翼翼,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前功尽弃。”

    “辅仁,我明白,你放心吧。”

    改朝换代,其实江浙明军集团的高层都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那时候他们便不再是一个藩镇的下属,而是开国的名臣。对于周敬亭,其意义更为重要。但是,陈文既不愿意去沾那些历史上的英雄们的血,更不愿意让满清再多存留在世上几年,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尽心竭力的完成陈文的布局,尽可能的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单独召见完毕,陈文便与周敬亭一起去参加例会。今天的议题不多,首先是永历十二年的夏税征收完毕。

    比之去岁,湖北、湖南两省新增的几百万亩军租田以及更为广大的民田、军功田皆迎来了大丰收,产出的粮食不光可以极大的扩大粮食储备,更是压低了广东以及日趋走向经济作物化的江浙数省的粮价。

    “湖广熟,天下足,现在湖广的彻底恢复还遥遥无期,但是各级官府,严禁私分田土,有敢违背者,必当严肃处置!”

    江浙明军的控制区,按照陈文制定的制度,战兵各师是野战部队,地方驻军则是维稳部队,而那些分到军租田的备补兵们则是预备役,随时都能补充到军中,这样江浙明军才能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各个方面的敌人。

    然而,备补兵的数量在此前的几年里却始终要远低于现役部队,一旦想到预备役还不如现役多,危机感就始终笼罩在陈文的心头。

    而现在,陈文取消了各地官府分地组织民屯的权利,地方上的流民增多,但是预备役也大幅度增加,不提什么宋时会从流民里招募士卒的旧事,这些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无地百姓显然也更容易被吸纳到各地不断兴建的工坊之中,成为更具组织性的产业工人。

    在座的都是齐王府的高级官员,虽说像是孙钰、王江、齐秀峰、顾守礼他们那批最高层的文官都在各地主持政务,但这一批却也是仅次于他们的那一级官员,其中更有不少军官出身的行政官员,负责着诸如训练、卫所、军屯之类的事务。

    如此地位,他们对陈文的施政方向和基本意图岂会有不明的道理,尤其是到了现在江浙明军蒸蒸日上,距离再进一步已经不远的时候,那就更是尽心尽力了。

    “今天的第二个议题,昨天刚刚送到的书信,延平郡王攻取大员南部,将那里的荷兰人驱逐。到了去年,荷兰人又在大员北部登陆,并且驻扎了一支不下二十艘大型战舰的舰队,堡垒和以荷兰人、大员北部土民以及黑人奴隶组成的部队,由于延平郡王的势力集中在南部地区,未加察觉,借着这段时间也已经形成了规模。”

    “这支荷兰人的舰队,去年和今年都曾到温州进行贸易,购买大量的蔗糖、食盐、丝绸、瓷器以及粮食、禽畜之类的食品。但是,由于这支舰队的存在,延平郡王感到不安,希望咱们联手对这批荷兰人进行贸易封锁。诸君有何看法?”

    郑成功收复台湾,实际上控制的还是台湾南部的地区,北部的基隆港在郑经主政期间一度为荷兰人占据。

    陈文知道,郑成功收取台湾南部之后,以其子郑经为漳泉总制,统领郑成功留在漳州和泉州的部队,支持那里政务,而他则带着部队在台湾南部经营。

    然而,郑成功收复台湾比历史上要早上几年,台湾南部多有甘蔗种植园,产量不匪,荷兰人受此损失,自是不肯善罢甘休,但却又一时无法击破郑成功称霸闽海的舰队,干脆便在台湾北部另起炉灶。而郑成功那边,兵分两处,郑经也极力主张在漳泉两府保持优势部队,以防陈文进攻,所以福建明军现在也没有一举歼灭掉这支荷兰殖民者的把握,由此才有了这番主张。

    “丘主事,这些泰西人在温州与咱们江浙的商人交易时有过强买强卖的行径吗?”

    听到那边的同僚问及,提举市舶司的主官想了想,便开口回道:“据本官所知,这些荷兰人与咱们江浙还算老实,市舶司的税赋不能说从未漏交过,但从历来的贸易量以及他们的船队规模上看,参与走私的规模应该也不是特别大,显然是唯恐两面树敌。”

    有了这个回答,在场的各官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荷兰人如此,并非是遵纪守法,恰恰相反,这些殖民者追求的是巨额的利润。现如今,他们敢与郑成功为敌,但却不敢在江浙明军的地头拖欠税款,究其原因,一是郑成功夺了他们在台湾南部的殖民地,二来则是比起郑成功,陈文现在实在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同时招惹两股势力是不智的选择,他们也自然而然的要捡软的欺负了。

    有了这个认识,在座的官员们的意见也多有倾向于不理会福建明军的请求的,最多派人去调停双方的矛盾,毕竟多一个贸易对象,对于江浙的经济发展以及税赋征收都是有好处的,而荷兰人在侧,福建明军也必不敢轻动,怎么看都是更为有利于江浙明军的。

    可也就在这时,主持军法司的张煌言却站了起来,向着陈文拱手一礼,便开口说道:“殿下,这事情不牵扯到军法司,下官本不该插嘴,但是既然殿下拿到联席会议上进行商讨,下官也有些愚见。”

    “张尚书但请直言。”

    陈文点了点头,张煌言便慨然言道:“下官知道,最近这一两年,关于朝廷与齐王府之间的议论不少,下官是朝廷任命的兵部尚书,同时也是齐王府军法司的主事,本该挂印辞官而去,说出来的话,诸君也未必会爱听。但是,下官还是要说,无论什么时候,朝廷是汉家子民的,齐王府也是汉家子民的。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天诸君借泰西之力牵制福建王师,那么日后是不是也要借夷狄之力来铲除掉其他竞争对手呢?”

    张煌言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员们纷纷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相比之下,他们不是出自江浙明军,就是来自于大兰山或是文官训练班,与考上举人、被鲁监国任命为兵部侍郎、被永历朝廷任命为兵部尚书的张煌言本就尿不到一壶里,平日里那些关于更进一步的讨论也都会刻意的避开他,此时此刻却被他当面揭开,而且还无端揣测,若是还能保持常态反倒是奇怪了。

    “张尚书,你是否挂印辞官是你个人的事情,我等讨论的是此举对我江浙王师的利弊问题。什么叫借泰西之力牵制福建王师,什么叫借夷狄之力来铲除掉其他竞争对手,咱们江浙王师从在大兰山上成军以来,可曾借了哪家的力,还不是在齐王殿下的带领下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大好局面,反倒是有些友军和官员在明里暗里的算计着我等这些恢复天下半壁的英雄。”

    江浙明军的历史,在场众人无有不知其详情的,陈文靠着一己之力,带领着浙东明军余部一步步的收复了如今的数省之地,其中艰辛在座的官员都是亲身经历的。尤其是曹从龙之乱,从那之后,江浙明军内部的官吏将校,乃至是普通士卒,对那些友军也都是抱着怀疑态度的,由此防备也是在所难免。

    张煌言如此上纲上线,在场的官员无不是义愤填膺,其中有几个平日里与张煌言还谈得来的对此也有些不满,但却还是低声劝说着以和为贵。

    议题探讨不下去了,反倒是开始争论起来,眼见于此,陈文叹了口气,随即一拍桌子,才算是止住了此间的纷乱。

    “张尚书,本王问你,可是为吴三桂那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