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子歌纪 > 第六章 河灯

第六章 河灯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过了烧香秉烛乞巧的七月半后,绫罗城家家户户便开始为一年一度的拜月会筹备,这是常州远近闻名的盛会,不少达官贵人都会不远万里前来观会。十里琴川灯火通明,争奇斗艳的歌舞姬们争相献艺,万户捣衣声映照月色,是绫罗城最热闹的时光。

    而这个人人拜月的日子,恰好是子歌的生辰。

    子歌坐在后院的阶下,百无聊赖地用剑拨弄着身旁的一片灌木。娘这几日精神好些了,乐坊里的姐姐们都争着要她指点自己的歌舞,想在拜月会上拔得头筹。红裳更是着了魔似地,朝暮都能听见她房中传来的乐声。子歌也不好去打扰她们的练习,便只能一个人安静地读读书、写写字。

    距离冠礼已去小半月,听说谢邈在家中专心求学,也甚是忙碌,想必他冠礼后便要赴京求取功名了。子歌心念一动,回屋拿了些东西,准备上门看看他。

    西街原本是城中卖纸笔香火的街市,之前那场原因未明的大火,造成了不少破坏,但几家受殃及的店铺,如今又已经装潢完善,赶着在拜月会期间做些大生意。

    子歌抿了抿唇,那日由于大火触发的记忆始终萦绕在心头。她自小从未离开过绫罗城,又如何会有关于京都的记忆?娘叩首拜别的人是谁?儿时她曾向自己提过的冤案又是何事?她心有疑虑,便有些心事重重。

    过了西街,转上一条开阔而稍显古旧的青石板路,就能看到私塾红砖青瓦的屋顶。

    子歌想起第一次与娘一起经过私塾前,自己就被里面的朗朗书声迷住了,于是趁着娘与首饰店老板正在攀谈,偷偷溜到私塾中闲逛。那天天气分外晴好,院里的茉莉开得荼蘼,风中凝着浓得化不开的花香,一排排端坐的总角小儿,摇头晃脑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日的记忆在她心里埋下了极深的种子,以至于后来为了念书一事,她和娘起了不少争执,娘一直不愿让步。若不是谢伯伯的适时出现,她现在或许就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平民女子。

    如今的私塾虽然几经修缮,格局依然没有太多变化。门前的庭院里参差地种着桃树与茉莉,一进门便能闻到清淡的花香。前院的大屋被隔作几间,最大的便是书房,小童们都席地而坐,或聚精会神,或打瞌睡,或开小差,谢伯伯坐在堂上,一脸正色,教授《春秋》。子歌路过时冲他微微一笑示意,然后驾轻就熟地绕到了屋后谢邈的房门前。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子歌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内传来谢邈念书之声,念的是《尚书·尧典》。他的声音清朗,对这段话玩味再三,子歌不忍打扰他,便在门前坐下。

    阶上均是厚重的青石板,青苔丛生,隐约能看见掩映其中的雕纹。听谢伯伯提过,这栋房子曾属于前朝皇帝萧氏的外戚,后来中州大乱,家族没落,几经易手,如今已变为寻常百姓家。而当年烽火硝烟的遗迹,被藏在一片盛世繁华之后,兀自荒凉。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州地区自古以来便是分邦而治,七州各自为政,联合抵御北州蛮夷与隔海相望的南州南诏,数代人相安无事;后有萧氏起兵,坐拥雍州,沃土千里,以一家之力折天下英雄,号令七州军民,但他的王朝不过几代便覆灭了;而后豪雄并起,逐鹿中州,高氏阳帝出身草莽,却顺时起势,连并常、幽、泸、凉四州,进而一统天下,建立齐朝,又得一世太平。

    如今齐朝开国二十余年,皇帝励精图治、求贤若渴,立五经博士以取贤才,正是读书之人施展抱负的好时机。子歌曾无意中听娘说过,谢伯伯曾是前朝太学博士,专修《尚书》,谢邈亦是自幼便饱读诗书。子歌便常常拿玩笑话激他,但他似乎看淡功名,仅以读书为乐而已,否则以他的天资,定能金榜题名。

    “你在这里蹲着像什么样子?快进来。”冷不丁地,头上传来谢邈的声音。子歌讪讪回头,见他开了门,赶紧讨好地笑着跟了进去。

    “你不来看我,我只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呀。”

    他的房间还是那么整洁。书榻上摊着几册尚书,他拿小楷做的笔录墨迹未干。子歌随意地坐在他身边,喝着沏好的茶,翻弄着一旁的书册。

    “怎么突然读起了尚书?我记得十三岁时你便学完了。”

    “八月京中五经开学,我想去一试。”他顿了顿,又抱歉地说道,“你的生辰,我怕是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无妨,娘抱恙已久,本来也没想着要大操办的。”

    早在来之前,子歌便隐隐猜到他有此打算,所以心里倒也没太惊讶,只是有些感伤。望着窗外的飞英,她心念一动,随口道,“书生,你有没有在院里的花树下读过书?”

    他侧过脸,“没有,父亲不喜我席地而坐。”

    “中州列国战悠悠,烽火未平多事秋。高氏阳帝定天下,一缕芳魂无尽愁。”

    子歌玩把着手中的杯子,轻声念道。这首诗她一直牢记着,与私塾,与落花有难解的回忆。

    “诗写得极好,只是也未免太过矫情。”谢邈微微一笑,“当年战火纷飞民生凋敝,家破人亡者众,又何以独怜一个女子呢?”

    子歌摇摇头,“诗是听来的,想必只是作诗之人伤春悲秋、借题发挥罢了。”

    “你最是爱这些旖旎诗句,对正经却不愿上心。”他指了指桌上的《尚书》,一脸无奈,子歌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一寻常女子,能读诗词取悦自己便是乐事,那些家国大事,还是交给你们这些通读四书的书生去解决吧。”

    子歌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不慎碰倒了桌上的茶杯,一时水漫金山。她连忙道歉,掏出手帕擦拭,却发现那几卷湿了水的《尚书》中隐隐有字浮现。

    她心有疑惑,谢邈却先她一步,将那几本书拿在了手里。

    “不好了,这是父亲的藏书,他知道了非得骂我不可。”

    话音刚落,谢伯伯便进了屋,见他面色紧张,桌面一片狼藉,他神色一怔,子歌连忙为书生开脱:“谢伯伯,都是我不好……”

    “罢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谢伯伯看了她一眼,露出几分慈爱的神色,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让邈儿送你回去吧。”

    子歌如蒙大赦,拉着谢邈逃也似地离开了。

    常州多水,绫罗城更是以水染丝绸而得名,琴川的末支穿城而过。谢邈陪她信步走马,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河边。每年拜月会,他都会和子歌一起放河灯、许愿,就像一个寿辰惯例一般。如今由于时节尚早,河边只有几个顽童在戏水,生意零星。

    “蝴蝶、桃花,还是凤凰鸟?”杂货店的老板娘在路边招徕生意,子歌还未开口拒绝,谢邈便说道,“自然是凤凰。”

    自年幼起,凡有图案可挑选的东西,子歌必会选凤凰,这点谢邈已深知。娘的忠告,与妆奁中那一支栩栩生辉的金步摇,给子歌留下了极深的影响。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谨言慎行,方有宁日。

    暮色四合,子歌点了蜡烛,将灯小心地放在水面,静静看着那抹暖黄色在微波中翻腾,辗转,最终顺水而去。

    夜色中,谢邈凝望着子歌双手合十的背影,目光温柔。“许了什么愿?”

    子歌冲他挤了挤眼,大大方方地在河边坐下,“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的心愿里……可有我?”谢邈也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

    “给你的祝福当然是得当面说的。”子歌笑嘻嘻地冲他抱拳,“祝远卿兄早日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娶妻告庙。”

    谢邈忍不住也笑了,“我资质平庸,要金榜题名谈何容易?”

    “此言差矣,跟我填词多年,你的才气我还不知道吗?”子歌调侃道,“我只怕谢大公子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子歌是路人呢。”

    “忘了什么,我都不敢忘了你。”他认真地说道,目光灼灼,“林伯母和父亲……还望你多照顾。”

    子歌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曲谱。

    “这支曲是给你的,长路漫漫,你可以以此为乐。”子歌冲他龇牙咧嘴,“待你功成名就,填好这阙,记得回来找我领那只纸鸟。”

    “好,你等我。”

    隔着夜色,他声音中的笑意依然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