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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今日忆往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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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熹微,暖风和煦,圆圆的荷叶上,水珠折射出七彩流光。荷花池塘里,清朗俊秀的少年,眉目如画,数支荷花捧在胸前,他的裤角高高卷起,额角有点点汗珠。女孩穿着浅绿色短衫站在池塘边上招手:“哥哥——”声音清脆如银铃,不断回响,漂浮在花叶间。

    荷叶遮住了少年的身影,只隐约得见他淡青色的衣衫,在簇拥的花叶间忽隐忽现,不知何时便已然上了岸,转身把手中的一束夏荷递给她,一池的水波倒映出柔和的笑。他低低的唤她一声“可宣”,声音比普通的孩子要斯文许多。

    那个年龄的小孩,讲话多是大吼大叫,喳喳呼呼,岑子非却是不一样的。当别人家的小孩还流着鼻涕,互相推搡着打架斗殴时,他已经跟着师傅练习各种剑法,一脸大胡子的李师傅对岑子非的剑法很是满意,每每夸赞岑子非时,还总不忘自夸一番,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师傅不曾知晓的。

    其实当年岑子非使得最厉害的,不是剑,而是针。

    洛阳当年最为富庶的三个家族,分为岑,张,林三姓,而岑家同林家,更是世交。林家在东城之外有一处宅院,院子后面是一片果园,每逢果熟的季节,岑家的两兄妹免不了会想法子跑到园子里偷果吃,无论是梨是桃,用岑可宣的话来说,林家果园的水果,永远是洛阳城中最甜的。

    岑子非对她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毫无异义,无论有理无理,是对是错,从不犹豫。于是偷果的任务,便落在了他这个哥哥的肩上。果园平日里只有一人看守,午后天热时,那人就会时不时的打盹儿,岑家两兄妹躲在围墙后,隔着墙上的雕花孔往里面看,逮住他打盹儿的时间,很轻松的就绕过他的视线,猫着腰溜进了园子里。

    岑可宣站在树下,岑子非就攀上树枝,坐在树上,手上一板细细的针,她看中了哪一颗,就朝那儿一指,他也便朝那儿打,一开始还有些打不准,可是一个秋季下来,竟已练至百发百中。各类果子连连掉到地上,岑可宣很快就跑去过,将银针取下,然后把它们全部装进裙子里,直到裙子装不下为止。

    两人每次都要在小树林里偷偷的吃完了才敢回去,有时候吃不完,就用岑子非随身带的那柄匕首切成小块,丢到池塘里喂鱼,结果不知为何,第二天池塘里浮起了好几只死鱼,翻着发白的肚子,凄凉的浮在水面上。岑可宣难过的站在池塘边掉眼泪,岑子非就跟她说,鱼的身子虽然死了,但是会渐渐沉入水底,化成池底的泥土,到花开的季节,鱼儿的灵魂就会附在那些泥土里长出的荷花上。

    她这才总算止住,牵着岑子非的手回了家,至于怎么撒谎骗过爹娘解释今日的去向,也自有哥哥想法子交代。这种事,无需她担心,她也担不起这个心。傻傻的小丫头,说也说不清,还怎么唬人呢。

    哪知到了第二年花开的季节,她又突然想起了这回事,拉着岑子非死活都要来看看荷花。其实岑家后院就有个荷花池,一到夏季,碧盘托娇花,娇花托莲蓬,绿白相间,淡粉如霞,在粼粼水波上临风起舞,千姿百态。但岑可宣偏偏记得哥哥的话,说唯有东城外的荷花,才是被鱼儿赋予灵魂的。

    到了曾去过的池塘边,见花开的娇艳,她又把之前小鱼儿死时掉眼泪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当初的怜悯同情之心更是不翼而飞,硬是要岑子非替她把荷花摘下来,放她屋里的小瓷瓶上供着去,岑子非自然照办,娇花离了根,不过多日,便奄奄一息了。

    这下,岑子非又得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破败的花叶扔掉,再编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哄着她,解释荷花的去向,令小丫头不至于又哭又闹,委实伤透了脑筋。

    现在想来,她小时候还真是个辣手摧花任意妄为的姑娘,只顾自己高兴,从未考虑过他人。然而岑子非也是个昏了头的主,竟然还是照做,妹妹这心血来潮前后不一的坏毛病,他也从不认为有何不对。只要妹妹高兴,他向来是无所不为,细细想来,年幼时几乎没有听他说过一个不字。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哥哥啊,若是现在,还有谁会不论对错的迁就她呢?她微微闭上眼睛,心中轻轻叹息。

    豆岚端着早点进来时,便瞧见岑可宣发呆叹息的样子,欢快的脸上立马露出有些担忧的神情:“小姐,你怎么了?”岑可宣降低声音道:“你去叫那店小二给我找个大夫来,我身子不舒服,胸口闷,难受。”她一边说着,还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惜她平日里精神惯了,此刻学来,却极是怪异。

    好在豆岚一时惊慌,只顾着担心,并未来得及去在意她那极不自然的表情和姿态,即刻放下手中的早点,匆匆地跑出屋子,大概是唤店小二招大夫去了。

    岑可宣在心里大呼一声,探出头来便瞧见那青花瓷盘里精致的桂花糕和一碗青菜肉粥,只觉得口水一个劲儿往下流,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她立马掀开被子,打算爬下床先吃点东西,等下也好继续演戏。昨晚今早乱七八糟的事情折腾了她许久,早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此刻不吃点东西充饥,恐怕待会儿装病倒成了真病。

    哪知才刚将双脚触到地面,就听见门外忽然多出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及说话声,而且越来越近,她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二公子,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我已经去唤了大夫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话音未落,门便应声而开。

    二公子?白莫寅?岑可宣赶忙收回双脚钻进被子里,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尽量做出一个病人的哀戚惨样。心里却在暗骂:这个死丫头,叫她去叫大夫,她怎么把御景山庄的人给叫来了。当推门而入的人落入岑可宣眼中时,她只觉得自己死的心都有了。不仅白莫寅,连白景枫也跟着来了,后面还跟了个明霄。

    岑可宣心中连连叫苦:大清早的,这些人闲得慌么,怎都蹭她这儿来了,她那店小二找的大夫呢?她使劲儿朝豆岚眨眼睛,哪知道豆岚那丫头压根儿没理会她,整个视线全放白莫寅身上了,叽叽歪歪说个不停:“小姐早上起来便说胸口闷,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了。小姐从未出过紫云宫,昨日赶了一天的路,身子说不定有些吃不消……”豆岚说着,就差没抹眼泪了。

    天,我有那么柔弱吗?岑可宣此刻真是欲哭无泪,眼睛眨得快麻木了。心道:豆岚那丫头好歹看她一眼吧。那杀千刀的大夫又跑哪儿去了?结果她朝豆岚放的讯号,全被白景枫给收了,那小子阴阳怪气地道:“岑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莫不是着了凉,连眼皮都不听使唤了?”岑可宣干咳两声,道:“没……没有,方才眼睛进沙子了。”白景枫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看来在这边,就连风也知道往岑姑娘身上吹啊。”语气阴阳怪气,不乏嘲讽。

    昨日听闻客栈的诸多传说,白景枫虽未多问,但毕竟年少,心里自然很是好奇,今日起床后,闲来没事,跑到白莫寅房内晃来晃去,终于忍不住向他问及井中的蹊跷。那人波澜不惊地喝着茶,缓缓道:“这紫云山一脉,原本唤为青鸾山,传闻几百年前此处有神鸟青鸾出没,山脚的百姓每年向神鸟祈福,方圆百里内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我们左权白氏一族的师祖玉瑾,便出生于此。”

    白景枫顺口接道:“那么,紫云山的名字便是师祖去南海携紫竹回来后才有的?”白莫寅点点头:“可惜在后来正道与魔教的争斗中,玉瑾却封印了神鸟青鸾。”白景枫皱了皱眉,不解道:“玉瑾师祖本是巫女,除妖降魔理应得神鸟相助,却又为何要封印它?”

    “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正邪。”白莫寅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一口气道:“景枫,对于白家先祖的事,你知道得太少了。”白景枫有些难以置信,那些故事对他而言,从来只是传说而已:“二哥,这些都是传说吧,这世上难不成真有神鸟青鸾?况且,传闻玉瑾此人也是世人杜撰而来,整个御景山庄,我也只见过白家先人白玄的墓碑——”

    “若是其他人不相信还情有可原,可是景枫,咱们御景山庄,本就是真正继承了玉瑾遗物的后人,又怎能说出这种话?”白莫寅打断他,眼中露出些微不赞同的神色。这让白景枫很是难受,他面色微红,怔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喃喃道:“二哥是指邪焱剑?”

    “邪焱剑?”白莫寅有些轻嘲的笑着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是御景山庄。”

    “御景山庄?”白景枫脱口重复道,眼中露出惊诧。

    白莫寅点点头:“御景山庄本是由玉瑾创立于南境,当时名唤弑月教,分设八方骑令——”见白景枫面露困惑,白莫寅随即解释道:“当年灵刹出生于东海平戎岛,独霸一方以月神自居,所谓弑月,即弑杀月神之意。”说到这里,他突然垂眸没有说话,仿佛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独自静默了一会儿。

    白景枫也不敢打扰他,半晌,方才见他笑了笑,轻声叹道:“这个故事一言难尽,还是说说青鸾山吧。玉瑾当年曾因为一些原因受过族人的谴责,相传她与魔教妖人同流合污,有辱正道之名,然而在当年,统领正道的重任,却只有她能够担当,这也是为什么声名远播的她会在后来背负上正教叛徒的罪名,成为正义与邪恶之称并存的女子。”

    白莫寅稍微停顿了一下,眸光渐渐放远:“正是在那场空前绝后的正邪之战中,玉瑾突然倒戈封印了神鸟,让原本处于优势的正教众人受到重创,死伤无数,直到她的一名弟子施计杀死了魔教首领灵刹,魔教众人才在后来的争战中被屠杀殆尽。即便侥幸存活的少数,因自此没了倚靠,也在后来的百年内逐渐消亡。”

    至于玉瑾为何倒戈,以及这位弟子是谁,那又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这么说那井中真的关了只青鸾神鸟,而不是他们说的金麟?”白景枫露出疑惑之色,井中如何封印神鸟?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你可以去看看?”白莫寅不置可否的样子,轻松的神色仿佛方才的一方言论仅仅是个玩笑。

    白景枫只觉天方夜谭,听得困惑,正想再问,却听见了岑可宣的丫头豆岚在外面唤小二寻个大夫,他本是不想理会的,然而二哥却不知为何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外面走去,他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一路跟了出来。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有些气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