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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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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0

    实验室里静谧无声, 日光灯照得四周灿如白昼。

    两人对视着, 沉默而又安静。

    杜若盯着他,迟迟不开口,也没反应,像一只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

    景明拿不准,无意识舔了下下嘴唇, 再度开口:“杜若春……”

    下一秒, 杜若仿佛突然被敲醒, 飞速拉上书包拉链,说:“我不喜欢你。”说完就背上书包朝外逃去。

    景明始料未及, 眉心顷刻间皱起:“话不说清楚跑什么?!”他几大步追上前, 挡住她的去路。

    她像突遭围堵的小兽,被吓得一个后退, 有些惊慌地看一下他的眼睛, 又立刻弹开看向别处,仓惶道:“我都说了。”

    “说什么了?”

    “说了不喜欢你。”她手抓着一旁的实验台, 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撒谎。”景明脸色微青。

    “没有……”她揪紧书包带子,努力想冲破他的防线往外走, “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又是一步截了她的去路,完全不打算放她走。

    她又急又慌, 脸红得要滴血:“我真的要回去了……”

    “把话说完!”

    “我说了!不喜欢……”声音突然变小, 发现他脸色变了。

    他站在原地,咬一咬嘴唇,抬头望一下天, 气极竟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黑着脸低下头,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啪”地抖到她面前,近乎示威:“不喜欢我,这是什么?”

    杜若一愣,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张政治笔记。

    她脑子瓮地一下炸开,面颊血红,恼羞难忍,扑上去要夺回来。

    他一只手举高,她够不着,又急又气,蹦起来一抓,抓到一块边角,纸张瞬时撕裂。

    他一愕,迅速一手将纸护在身后,一手将她拦住,怒斥道:“你干什么!”

    他这一声斥责,她猛地停下,抬头看他,眼睛里恐惧、慌张、无措皆一闪而过,取而代之是深深的羞耻、失望与怨愤。

    “很得意吗?”

    他微顿。

    她气得胸膛起伏:“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很得意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高高在上,而我就该召之即来了?”

    景明眼瞳微敛,意外她也能说出如此尖刻的话。

    而杜若只觉受够了他的羞辱,已是浑身颤抖。

    六月的天,她牙齿打颤。

    她不想跟他讲话,只想一逃了之。

    可他堵在面前不让,而她也没法再躲再避,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一股脑地涌泄出来,将因逃避恐惧筑起的围墙撞击成粉碎:

    “我是喜欢过你,那又怎样?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你这种人,傲慢,刻薄,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我是脑子里进水了才会喜欢你!”

    景明面红到了耳朵根,他长这么大哪里受到过这般抨击?

    他盯着她,恼羞到极点:“我不把谁放在眼里了?嗯?”

    她嘴唇微颤,说不出口。

    “说啊,”他朝她逼近一步,微微俯身,黑眼睛盯着她,“我不把谁放在眼里了?”

    她逞强着不肯后退,狠狠盯着他,突然道:“我!”

    他唇角一勾,微嘲:“的确。可那时的你,我不喜欢,也不注意,这不是很正常?”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深受刺激。

    不想时隔半年多,他竟会再度给她一刀,竟还和当初一样的态度。仿佛噩梦重演。

    “那时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愿望是什么,目标又是什么?说近了,考试及格,申请助学金?说远了,顺当毕业,做个小白领,租个小房子?我跟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时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很正常?”

    “正常!”她倔强地抿起嘴唇,心却痛得像被利刃刺过,“可是……‘别喜欢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是有多鄙视我多看不起我才会说出这种话?觉得我很丑很穷很可笑吗?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非要说那种话来践踏别人的尊严?”

    原来,根本就没过去。

    那依然是她生命里最难以启齿的过往,最难以揭过的疤痕,此刻提及,她嗓音微颤,眼眶也红了,

    “你或许不是故意的,你是天生的。

    你天生就拥有一切,所以你看不到任何不起眼的东西,看不到别人的痛苦,挣扎和卑微。我和你不一样,我天生什么都没有。我曾经、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你没有资格嘲笑看轻。你也没那么了不起,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我去喜欢的人。”

    这话对他的冲击不亚于当面一耳光。

    “别摆出一副受伤至深的样子!”景明忍怒道,“说我傲慢,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清高,脆弱,矫情。我为什么说那句话?那时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因为喜欢我你做过什么,是跟我表白了还是我问你的时候你承认了?都没有。如果当时你承认,我再混也不至于说出那种话。——我说不会喜欢你,有什么问题?”

    杜若脸红如血:“那你现在也不要喜欢我!”

    他顿时不吭声了,又狠又恨地盯着她。

    而她跟他这番对峙争吵,已强撑到极限,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几番几次地强忍住了眼泪,却快要忍不住了。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去,竭力呼吸着,不想自己看上去太落败。

    他原还冒火,一见她这样,忽然失声无言了,一时没说话。半晌了,才强忍着不平说:“那没办法,我跟你这种人不一样。你这种人,呵!”

    她立即回头,见他眼里隐忍着恼意,知道他接下来又是一番自大无理的攻击,是以全身的警戒都竖了起来!

    没想他冷冷讽刺一声:“你这种人,我真的很好奇,你喜欢过我,然后呢?”

    她微愣,警惕着,不明白他想讲什么。

    “真的喜欢过我吗?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说得委屈巴巴,多受伤,可实际还不是因为我说了一句实话,你就立刻退缩。这么浅薄的喜欢,呵!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心里的一个幻影,一个你憧憬的理想对象?一旦你发现原来这个人不完美,原来这个人有瑕疵,你就立刻不喜欢了。”说到此处,他再度恼了,“这么低级的喜欢,你好意思说。”

    杜若:“你的喜欢就很高级?!“

    他斥:“比你好点儿!至少现在吵了一架,还是喜欢你!”

    她怔在原地,心砰地震颤一下,始料未及,像突然被打回原形。

    恼怒羞愤顷刻间都不在,害怕恐慌重新占据头脑,她胸膛起伏着,再度别过脸去。

    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抓紧桌沿,人往后退缩一步。

    而他看着她这幅抗拒的样子,牙关咬着,分明已经发泄一通,可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两人又陷入了一开始的沉默相对中,谁都不讲话。

    仿佛都累了,都觉得,这样的争吵和发泄没有任何意义了。

    日光灯把实验室照得发白。两人长久地安静着,像要融化在这白光里。

    直到渐渐,她握住桌沿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潮涌的情绪仿佛也退了下去。

    最后,她轻声开口: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不需要。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目前的状态我不想改变……”

    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原本以为,她能把内心的想法像刚才那样宣泄出来,可,还是说不出。

    因为,

    景明,

    你就是那片叶子啊,一叶障目的叶子。

    上大学这一年,不喜欢你的时候,我才是最自由的。能看见生活里有太多的东西。而曾经那段时间,因为喜欢你,太痛苦,我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去猜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不想在操场的那么多人里一眼就认出你,认出你的衣服,你的影子。不想看着你的背影都觉得很欢喜,跟在你身后走哪怕永远不被发现走去天荒地老也愿意。不想再花时间揣测,你在干什么,在家,在实验室,还是在宿舍,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在意过我,有没有偶尔觉得我也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不错。也不想看到一片树叶就想起你,看到鸽子也想起你,看到树梢和蓝天还想起你。

    可,

    她含着泪,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想做好我自己。让我自己变得更好。我觉得,这比跟你谈恋爱重要。”

    景明看着她,没有反驳,没有愤怒,长久地没有说话了。

    而就是这一刻,他发现,他对她的感觉变了。仿佛终于看清,今晚之前,他对她,不过是一种肤浅的小孩子非要抢玩具的情感。

    可此刻,心口那莫名钝钝的疼,让他突然谨慎,不再上前了。

    他看见她低着头,一颗眼泪砸落,他说:“别哭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多喜欢,也没说非要追你。你哭什么?我就那么……”他止了止,又皱眉,“行了,别哭了!”

    杜若抹一下眼睛,揪紧已被她抓成绳儿的书包带,埋头往外走。

    他再度拦住。

    她抬头,红着眼睛:“我要回去了!”

    “一起走,太晚了。”他拿上自己的书包,往外走去,到门口了回头,她低着脑袋慢慢跟出来。

    他锁了门。

    深夜的校园,树影憧憧。

    过去的时光,秋去冬来,春尽夏至。

    实验楼门前的这条路风景变换,从金黄到落叶,从干枯到发芽,从新叶到盛放。如今树冠如伞,遮天蔽光。

    乳白的路灯光在枝桠树叶间穿梭,像一颗颗白色的小星星般洒满地面,洒在夜行人沉默的脸上。

    景明和杜若两人走在道路的两边,隔着一整条路宽的距离,一路走在星空般的光影里,一句话不讲,谁也不看谁。

    深夜的校园,夜色如此之惬意宁静,可惜,谁也无心风景。两人就这样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从一栋栋实验楼走过一栋栋教学楼,又从办公区走过操场,一路月色流转,灯光烂漫。世界安静,空无他人。

    盛夏的夜风轻抚着他的衬衫,她的裙角,却不知能否抚平各自心里起伏的心绪。

    直到快到她宿舍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可终究是他更快,几大步上前就拦在她前头。

    她依然揪着书包带子,垂着眼眸不看他,浑身上下都是戒备的姿态。

    “杜若春。”他平淡开口,“别走。让你加入Prime不是为了追你,我不至于浑到这地步,拿工作来讨女生欢心。让你加入,只是因为,你配。”

    “我需要你,Prime需要你。今晚的事,我就随口一说。今晚过了,也就过去了。”

    他说完,不做停留。走了。

    男生的脚步声远去,她没有看他的背影,坚定地走进了宿舍楼。

    留下空空的街道,再无人影。

    杜若回去太迟,在宿管阿姨那里登记后,穿过深夜空旷安静的大厅,走进楼去,坐电梯。

    当年的痛,好像终于原倍地还回去了,可为什么,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