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殷商玄鸟纪 > 第3章 贞问

第3章 贞问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殷人开拔,想来是见天气骤变,要赶在严冬前返大邑商。”巩邑庙宫的塾中,炭火正红,几个小臣围坐四周,取暖闲谈。

    “殷人俘羌人及牛羊无数,长途跋涉最怕生变,本不敢久留。”有人道:“先王盘庚以来,天子首次以王子为史出征,想必更是大意不得。”

    众人皆以为然。

    一人皱眉:“既如此,这王子跃了不得呢,国君怎不亲自迎接?”

    “这你可不晓。”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看去,却见邶小臣走了进来。他阖上门,一边搓手一边在火塘旁坐下说:“王子跃是后辛所生,如今的王后是妇妌。”

    “又如何?”

    “如何?”邶小臣笑笑,慢悠悠地说:“妇妌育有王子载,传说她可做梦都想着让王子载继位。尔等但想,王子跃这般风光,妇妌可欢喜?”

    众人相觑,纷纷点头。

    仍有人不解,问:“可我听说天子定下的小王可不是王子跃,是王子弓。”

    “王子弓乃后癸所出,性情平实,以长子之身立为小王。后癸薨逝多年,母家凡国亦民少而地狭。”邶小臣道:“天子要强,谁人不知?后辛在时,曾为天子亲自征战无数,如今王子跃亦承继其勇;而妇妌是当今王后,母家井国殷实,支持得力。相较之下,王子弓么……”他笑而摇头,没说下去。

    众人皆了然,纷纷颔首:“如此,国君果是远瞩。”

    正说话间,一阵寒风忽而灌入,却是卫秩从门外探头进来,道:“邶小臣,国君唤你。”

    邶小臣应了一声,与众人施礼,走了出去。

    “国君唤我何事?”门外,邶小臣问卫秩。

    卫秩道:“我见贞人陶摆了卜具,许是要行卜。”说着,他往手心里呵口气,搓了搓:“早该行卜了,可国君只拖着,这么多日,都下雪了。”

    邶小臣莞尔,没有接话,随他朝堂上走去。

    ※※※※※※※※※※※※※※※※※※※※※※※※※※※※※※※※※※※※※※※※※

    果不其然,堂上,一应卜具已经摆好。贞人陶端坐正中,莘伯居左,下首之处,是一名姿容窈窕的女子。

    邶小臣心中了然,收回目光,向莘伯行礼:“国君。”

    莘伯颔首,对贞人陶说:“事俱备,可行卜。”

    贞人陶应下,女子将一块修整好的牛肩胛骨递上前去。

    卫秩立在一旁,对那女子感到十分好奇,不时将眼睛打量她。忽然,女子看过来,双目与他相对。

    卫秩脸上微讪,随即收回目光。

    “三月氐女,可乎?”待贞人陶向堂上神主祝祷一番之后,莘伯问。

    卫秩在旁边听着,眉头稍稍扬起。

    年前,商王令各方国献女,莘国也在其列。莘国对这些事一向不怠慢,人选早就敲定了,单等着开春占卜上路时日。

    卜骨的背面凿着一道槽和一个圆孔,火塘里早已烧好了红红的炭火,贞人陶取出一段火炭,细细钻灼那槽和圆孔。

    空气中浮起一阵淡淡的焦糊香味,过没多久,“噼啪”的声音响起,卜骨的正面,圻纹裂开,连成一个“卜”字的形状。

    贞人陶掌握着火候,待圻裂完全,他看看上面圻纹连成的兆象,道:“吉。”说罢,将卜骨递给莘伯。

    莘伯双手接过,将卜兆仔细研读,片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吉。”他说着,将卜骨给邶小臣看了看,又递给女子。

    女子接着卜骨,笔蘸上调好的朱砂,在卜骨的兆象上端记“一告”,空一点距离,在旁边写“吉”。

    “丙戍卜,陶,贞三月氐女商。”贞人陶慢慢说:“莘伯占曰,吉。”

    女子听着他说卜辞,将每个字都写在卜骨上。

    “隔日还须二告。”莘伯微笑,对贞人陶说:“我今日返莘邑,此后有劳贞人。”

    贞人陶谦道:“国君客气。”

    莘伯想了想,道:“我记得祭祖之事,今日正逢三告。”

    “正是。”贞人陶颔首,说罢,他转向女子:“册罂,将卜骨取来。”

    女子应下,起身走向堂后。

    册罂?卫秩愣了愣,不禁将那身影看了几眼。

    原来她就是册罂,妇妸的女儿呢。卫秩心里道。

    没多久,册罂返来,拿着一块卜骨,双手奉与贞人陶。

    贞人陶将卜骨端详一番,未几,依贞卜之法向神主祭告。

    “五羌三牛,可乎?”莘伯问。

    贞人陶再以炭条烧灼骨面,待裂出圻纹再看,忽而脸色一变。

    “凶。”他将卜骨递给莘伯。

    “凶?”莘伯吃惊,看向卜骨,只见圻纹开裂,所呈兆象正是大凶。

    “怎会如此?”他皱眉。

    卫秩与邶小臣对视一眼,亦诧异不已。祀奉就在后日,今日行卜,本以为必定顺利,不想竟出了这等奇事。他思索着,眼睛不由地瞥向册罂,却见她双眼盯着卜骨,像在细看圻纹,一动不动。

    “如此,”贞人陶沉吟:“只得再卜。”

    “五羌三牛不成,何以替代?”莘伯问。

    贞人陶细观圻纹,道:“可贞十牛。”

    莘伯颔首:“善。”

    贞人陶让册罂取来一块新的卜骨,当场再贞。

    纹路在卜骨上慢慢裂开,待圻纹定下,兆象大吉。

    “如此,便以十牛替代。”莘伯对贞人陶说:“后日行卜,今日定下,须速速预备。”

    “敬诺。”贞人陶礼道。

    众人一番致礼,各自离去。

    ※※※※※※※※※※※※※※※※※※※※※※※※※※※※※※※※※※※※※※※※※

    罂走到堂后的庑廊下,北风吹来,颈后一阵激灵。她望向落满积雪的庭院,少顷,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没料到今日莘伯亲自来看行卜,幸好他和贞人陶未曾发觉,否则这欺瞒鬼神的罪名落下来,就是拿她去做人牲也不为过。

    心里思索着,她不禁又想起跃来。

    跃有铜刀,识得卜辞和文骨,当时在骊山中罂就猜到他是个贵族。只不过所谓贵族罂见得也不少,算不得不稀罕。她没有打探别人底细的爱好,那时萍水相逢,罂除了确认此人对自己无害,别的一点也不关心。

    而现在,她发现跃文骨的功力高得超乎想象,又开始好奇起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做得太规矩。

    “罂。”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罂吓了一跳。

    她回头,却见莘伯立在身后看着她,脸上含着淡笑:“何事如此出神?”

    “国君。”罂向他施礼。

    “你在观雪么?”莘伯走过来。

    “正是。”罂答道。低眉间,却见他的脚步已到了眼前。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与我本是表亲,怎比市中的国人还要拘谨?”

    罂抬头,正遇上莘伯的目光。

    “罂乃庙宫册人,自当守礼。”罂莞尔道。

    莘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什么,邶小臣走过来,说贞人陶有新卜的卜骨给他。

    “我去去就来。”莘伯对罂道,说罢,转身离开。

    ※※※※※※※※※※※※※※※※※※※※※※※※※※※※※※※※※※※※※※※※※

    罂立在廊下,看着莘伯的背影,片刻,转回头望向庭中,往手掌里呵出一口白气。

    若论关系,这位莘伯与罂确是表兄妹。

    罂的母亲名妸,与前任的莘伯一母同胞。

    妸年轻时是一名莘国宗女,并且是个出名的美人。十几年前,罂的外祖父把她送到了殷,预备献给商王。

    莘国与商之间的关系可谓源远流长。商的开国之君商汤娶莘女,随嫁的媵臣伊为商汤倚重,成为立国辅弼的贤臣。由那时而起,莘国自立商以来,几百年间国运安稳,成为一方殷实之地。

    而也就是从那之后,莘国魔障了。几百年来,无数莘女前前赴后继一条路走到黑,每代商王的宫中都少不了莘女的影子。

    不过很可惜,妸到了殷之后,她并没有成为王妇,而是被商王赐给了近臣睢侯。

    睢是商王畿内的方国,也曾与莘国联姻,算起来,罂的父母之间还有五服内的亲缘。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罂生下来就是痴痴傻傻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见人就笑。

    在罂七岁的时候,睢侯伐人方战死。商人兄终弟及,睢侯的兄弟继承了君位。

    妸成为了寡妇,而作为先君的遗孀,地位也大不如从前。不过很巧,莘国这边君位交替,罂的舅舅成为莘伯。她思量再三,干脆带着罂回了莘国。

    殷至莘国路途遥远,妸的身体本来不好,一路上,到底没能坚持住。她的到莘国的时候,拉车的二马已经瘦骨嶙峋,莘伯亲自出城迎接,对着车上用竹席卷起的尸体嚎啕大哭。

    葬礼办得很隆重,莘伯为亲妹妹杀了了四只狗,十头牛以及二十个羌人,陪葬的还有无数金贝。

    但是,罂的存在却教她的莘伯舅舅为难。首先,她终究是睢国的人,父母不在了还有宗亲,莘国实在不便收留;其次,她痴痴傻傻,在人们眼中是中了恶。

    睢国自罂的父亲之后,君位数易,谁也无暇理会。这位舅舅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将罂收留下来。最后,为求得鬼神降佑,又把她送到了这庙宫里。

    这些事情,都是贞人陶告诉罂的。她听着的时候,淡定得很,仿佛贞人陶说的是别人。

    这个身体的过往记忆,于她而言犹如水过鸭背。现在和过去,一样的名字,一样的面容,这大概是她和这躯壳主人唯一的联系。亲身存在于这个时代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她已经学会见怪不怪了。

    后面的事,她就知道得很清楚了。

    罂在这里住下不到两年,突然病倒,巫医皆无可奈何。就在人们打算把她入殓的时候,她竟忽然醒了过来,这诈尸奇闻曾经在莘国轰动一时。

    说实话,罂一直觉得贞人陶生得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或许知道什么。可她无论怎么明里暗里地求证,贞人陶却总是笑,只露出一口快要掉光的牙齿。

    ※※※※※※※※※※※※※※※※※※※※※※※※※※※※※※※※※※※※※※※※※

    “册罂。”正出神,身后传来羌丁的声音。

    罂回头,羌丁在墙后探着头。

    “怎么了?”册罂走过去。

    羌丁看着她,用袖子擦了擦淌出来的鼻涕,支支吾吾道:“嗯……无事。”

    罂看看他身上单薄的衣服,皱眉道:“怎不着裘衣?”

    羌丁嘟哝道:“昨日湿了水,拿去晾了。”

    罂不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头:“走,去烤火。”说罢,拉着羌丁的胳膊朝居室走去。

    火苗熊熊地在火塘里招摇,舔着吊起的陶盆底。盆里的姜汤咕噜噜地沸腾,冒出腾腾白气。

    罂舀起一杯,递给羌丁:“喝吧。”

    羌丁接过,低头往上面吹气,看看罂,又看着跳跃的火苗,没有言语。

    “你怎么了?”罂觉得他今日怪得很,不解地问。

    羌丁咬咬嘴唇,片刻,小声道:“册罂,方才老羌甲同我说,今年祭祖本来要用我,是么?”</P></DIV>

    <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