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一觞一咏如梦令 > 上篇:梦醉 第二章

上篇:梦醉 第二章

作者:漫漫兮修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官人,大娘子,田中散府上来人,说今晚在家宴请朋友,请官人和大娘子携大郎一同赏光。还特意邀请了三娘一同前往。”李睿等人正在用早饭,侍女采薇来报。

    “真的?田伯伯还请我了?”李豫“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溜下椅子,抹了一把嘴说,“我先不吃了,我去整理一下要给嘉柔姐带过去的诗稿。”说着匆匆忙忙地跑了。

    “小豫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唉,没点女孩样。对了,世明兄都请了谁?”

    采薇答:“据来人说,有吏部王侍郎,刑部肖员外郎,还有政事堂的文平章和刘平章。”

    “呵,世明兄动作可够快的,这才没过多少时日,就旗帜鲜明地站好队了。恐怕,有些人是坐不住喽。”

    王素缃有些担心:“这样的场合,我一个妇人家就不去了吧,你带孩子去吧,还有,让小豫去,我总觉得心里没底,那孩子还小,没什么见识,又心直口快,这请的又都是些朝堂上的人物,万一说了什么不妥的话,怕是有人留心,落了话柄,拿出去说事。”

    “缃儿多心了,既然请了你,世明兄必定也请了其他家的娘子。再说了,这也就是一席家宴,都是朋友,这些人还是可信的。朝堂之上党争纷杂,暗流涌动,我和他们几个都没投靠任何党派,算是志同道合吧。唉,都是不愿被卷进去勾心斗角的人,明哲保身罢了。世明兄大概也看清了。现在的情况,谁站得高位,都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今天荣华富贵,明天人头落地,这些年来上演的这些戏份还算少吗?”

    “嗯,但我觉得,我还是不去为妙。你也看好孩子,别让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要不然,可就丢人了。”

    ......

    暮色降临,李家的马车停在田府大门旁,那儿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栓了几匹马了,李豫怀抱着一堆诗稿,从车上跳下来。田绍迎出来:“小友为何姗姗来迟啊?”

    “回田伯伯,小豫为了给嘉柔姐姐誊这些诗,写了一天呢。”说着抽出一个卷轴,递给田绍,“伯伯请看。”

    田绍接过卷轴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李商隐的“照梁初有情,出水旧知名。裙衩芙蓉小,钗茸翡翠轻。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细细看来,每个字的转折之处,运笔平动使转,飘逸流畅,横折以绞转为主,颇似王羲之笔法。尽管有些转折处略显生涩,侧锋行笔处有些不稳,但整体来说欹侧多姿,错落有致,千变万化,曲尽其态,既有道家的“飘逸”,又有儒家的“文质”,不失为书法佳品。

    田绍不禁怀疑,这书法真是出自这个小孩子之手,还是出自某个有着深厚功底的大家之手。

    “小友喜欢王右军?”田绍把卷轴还给李豫,问到。“嗯。”

    “去找嘉柔吧,伯伯这里到有几幅王右军的帖子,送给你了,你去叫嘉柔找找看。”“真的?谢谢伯伯。”李豫撒着欢儿跑去了。

    “通哲兄可曾为令爱请过先生?”

    “没有。以前都是她娘教她读书识字,会的多了以后就自己找书看,我也不清楚她是怎么学的王右军的书法的,或许是看了家里珍藏的的帖子吧。”

    “若是仅仅临摹帖子就大致掌握了‘天下第一行书’的笔法,那么就只能称之为天才了。”二人说着进了厅堂。

    ......

    “姐姐觉得,用李义山的诗填什么曲调好呢?”李豫坐在田嘉柔旁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思索。

    “你这填旧诗入新曲的主意不错。‘梁台歌管三更罢,犹自风摇九子铃’,李诗有的凄迷哀婉,有的柔美瑰奇,我想,再适合不过的是——”

    未等田嘉柔说出来,李豫抢先一步:“雨霖铃!”两人会心一笑,才认识不到半月,她们的默契已不言而喻。

    “相传,唐玄宗在忍痛杀死杨贵妃后,从蜀道回京,在剑州上亭,路遇滂沱大雨,闻雨淋銮铃,心中恨痛交加,因作此曲。”

    “风声兼雨声,闻铃泪数行,李诗的感情用这一曲来表达,再合适不过了。来吧。”田嘉柔轻拢锦袖,缓缓拨弄琴弦。

    李豫轻吟:“拂砚冰散,开尊酎绿,柳烟弄门......”

    ......

    田府外,一顶暖轿四平八稳地被抬了过来。

    “田某能在京城中如此之快地立足,全仰仗几位仁兄啊。今日,田某在这里先干为敬!”说着,田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田兄真是折杀我们了。身为受官家赏识的朝中新贵,田兄愿意和我们这些边缘人物结交,我们荣幸之至啊。”

    “裕达说的是,谁不知现在新党一手遮天,蔡相——唉,都是朋友,我也没什么好瞒着大家的,你们懂。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高俅,仗着会陪官家蹴鞠,看戏,逛——咳,晋升得不知道比我们这些兢兢业业干了多少年的老臣快了多少倍。”

    “是啊,要说我们之中,资历最深的就属廉义兄了,贡献不知道要比那些人高多少,结果官家一句话,在政事堂给封了个闲职,官倒不小,只是——肯定是那些人在背后做的什么手脚。哎,你们说,高俅是蔡相那边的人吗?”

    “嗯,看起来不像。管他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世明兄可要小心啊,说不定,他们看着你拉拢不过去,会处处给你使绊子呢。”

    “哎,对,这样说来,好像年前官家刚刚提拔上来的那个阁职被调到大同府路去了。”

    “戍边哪,武将心粗,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他们。”

    “好像是联金抗辽之事。照我看来也不行,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不管联哪个打哪个,最后都得轮到我们被对付。”

    “可是官家不知道听了哪门子话,硬是觉得可以,那个阁职以为官家提拔自己就是信任自己,便把意见提了出去,结果呢,喝西北风去喽。可惜哪,本来也是个青年才俊。”

    “是啊。”

    “哎,今天本来挺高兴一个日子,谈这些做什么。”田绍打断了几个人的谈话,“来,喝酒。”

    一个小厮跑了上来:“禀官人,高俅相公来访,正在门外。”

    席上的几个人一震,浑身都紧绷起来,面面相觑。“他怎么来了?”

    田绍沉吟片刻,说:“诸位,人家都堵到门口来了,不见不好吧。”

    李睿接过话:“嗯,咱们没有理由让人家吃闭门羹,那样反而会置我们于不利之地。毕竟我们又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安安分分这些年,不是一两句耳旁风就能吹得动的。”

    “那就请进来吧。”田绍对小厮说,“走,迎客去。”

    ......

    “我家主人说请进。”

    高俅昂着头,迈着四方步,慢慢踱步进院里。田绍迎上来,笑容堆了满脸:“高相公肯赏光,蓬荜生辉啊,您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下官准备准备。这倒好,下官有失远迎,显得相公多掉价啊。”

    “无妨,无妨。我只是路过此地,看到您府上热闹得很,就过来凑个热闹。”

    “下官今日摆酒席宴请朋友,这样的宴席怕是入不了相公您的眼。”

    “呦,这么说,田兄是不把我当朋友了?”高俅斜眯着老鹰似的眼盯着田绍,嘴角一勾。

    “哪里,能请高相公入席,是我们几个修来的福气。”

    “是啊,是啊。”席上几个人见高俅过来,纷纷起身附和着说。田绍将高俅引入上座,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们上前,给高俅换了新盘盏。

    “诸位不必拘泥,我在这里,和我不在这里,大家一样玩就行了。继续,继续。”高俅眯着眼,摆出一副随和的样子。

    他鹰隼似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里暗自盘算着:哼,几个无名小卒,倒是会躲。先看看这姓田的是几个意思,若是个硬骨头,就慢慢啃,从长计议,最近他风头正盛,暂时还不好扳动。“对了田兄,昨个官家是不是召你单独去见他了,怎么样,有什么好事?”

    “什么好事?高相公真会开玩笑。”田绍暗暗思衬,宫里尽是高俅的眼线,既然他知道了官家面见了自己,那么说不定也知道了谈话的内容,他这样问,应该是在试探自己。

    “官家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我这些年在地方上攒了一些见闻,官家是跟我聊民生苦乐呢。若说好事,那倒是有,”田绍向皇宫方向一拱手,“官家嘱托臣多多将经验传与后生,并说既然臣有治理之道,自然要倾尽所能辅佐官家。如此重望,臣定鞠躬尽瘁,不负官家期许!”

    “好,说得好。不过田兄,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确有能力,是个贤才,但有些时候,朝堂之上最吃香的并不是那些贤才,因为他们太容易把自己当回事了,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像白乐天,落得个‘江州司马青衫湿’啊。”

    高俅拈着酒盏,带着刺眼的笑环视了在座的沉默的几人,不错,效果达到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品了一口酒,“啧,好酒。”

    田绍咽了一口唾沫,这言外之意实在太明显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他缓缓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高俅作了一个揖:“下官多谢——”

    “高相公听说过蛮蠊氏的马吗?”一声清脆而嘹亮的童声打断了田绍的话。

    众人向侧门看去,只见一个小孩,面带微笑,神色坦然地走上前。

    李睿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恨不得把李豫塞到地缝里去,这是什么场合,大人们都不敢说什么,她一个小孩子,官场上的黑暗,她什么都不懂,若是顶撞了高俅,不就是给他拉仇恨吗?李睿狠狠的瞪了李豫一眼,李豫却装作没看见。

    “哦?什么马?说来听听。”高俅对这个突然出现并且搅乱他气场的小孩很感兴趣。

    “他的马,有一匹颈上的毛是红色的,身上的毛是白色的,奔跑起来像跳舞,深受主人喜爱,但终因累热而死;有一匹尾巴高高地向上扬,会踢会咬又会尥蹶子,被丢弃在野外,反而一年到头都是膘肥体壮。

    那凤凰并不嫌恶栖息在山里,蛟龙也不因盘曲在泥中而感到羞辱,君子不拘泥于洁行而招来祸患,不回避污秽而善养精神。

    晚辈想,白乐天或许会因为抱负伸展不得而遗憾,却不会因直言进谏遭贬而后悔。毕竟,那些蝇营狗苟的衣冠之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而白居易之名至今仍被传颂。”

    李豫气定神闲地向高俅作了个天揖,然后抬起头来冲着他粲然一笑,“您说是吗,高相公?”

    在座的几人都目瞪口呆。一方面,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有如此学识与气质,另一方面,他们偷偷瞥了高俅一眼,心想,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此时他们心中无比舒畅,没想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高俅会被一个小孩诘难成这副模样。

    只有李睿,心里七上八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掉脑袋的画面,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高俅自然听出来李豫的话外音,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不过,对这么一个小孩子,他却不能发火。若是发了火,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蝇营狗苟的衣冠之人”了吗?而且,身为一个大人,冲一个小孩发火,还是因为被小孩反驳得无话可说,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岂不是成了笑话?

    高俅只好挤出一个像是被马车轧了脚的表情,说:“是啊,是啊。”顿了顿,他定了定神,“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懂得如此之多。想必你的父母有好好教你吧。”他尖刻的眼神扫过在座的人,李睿心里“咯噔”一声。

    李豫拱了拱手,笑着说:“回相公的话,晚辈名叫云霄。云霄年幼无知,只知道要竭尽所能表达自己的观点,有话就说,不藏着掖着,不意有所指,不笑里藏刀。适才听了相公的话,云霄不同意,就心直口快说了出来。云霄若是冲撞了相公,宰相肚里好撑船,还望相公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这晚辈计较。”

    田绍心想,这一席话真是说得滴水不漏啊,既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又对高俅先踩后捧。他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嗯,自己没看错人,她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哪。

    云霄?哦,对了,嘉柔说过,上次因为自己把她的名字误会成了李煜,她就改名字了。

    高俅哈哈大笑:“我怎么会跟你计较?你说的没错,我赞同!后生可畏啊。”

    李豫再行一礼:“谢相公。”

    高俅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儿,这孩子当着这么多人让他掉面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了?高俅决定将他一军。

    “孩子,你的确聪明,将来会有所作为。不过,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时候锋芒太露也未必是好事。你这么博学,一定听说过方仲永的故事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到最后泯然众人,甚至变得愚钝之至,都不无可能啊。”

    李豫“扑哧”一下子笑了,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想必高相公小时候也十分聪慧了?”随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虽说是借力打力,但这个玩笑有点大了。

    其他人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偷偷地捧着肚子笑。这孩子是在拿高俅的话来骂高俅自己啊。

    高俅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一甩袖子,倒背着手向门口走去。

    李豫“扑通”一声跪得惊天动地,大声喊道:“高相公息怒!云霄愚钝,不知何处冲撞了相公。方才说了不跟晚辈计较,相公不要出尔反尔呀!云霄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啦!”

    高俅头也不回。田绍赶紧追上去:“高——”

    “田兄不必送了,您还是回去接待您的客人吧!”

    “那,田某就恭送高相公了。”田绍的语气倒是十分平静。

    高俅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

    “姐姐,你稍等一下,我想如厕。”李豫放下笔,对田嘉柔说。

    “嗯,去吧。”田嘉柔正专心调试自己的琵琶。

    李豫走出后院,从游廊经过。哥哥和田伯伯家的男孩子,还有另几位官人家的衙内在东厢房玩,几位娘子在院里聊天喝茶。

    王侍郎家的老二向门外瞅了一眼,正巧看到李豫从门口经过。“哎,小豫!”他喊了一声。

    “这王二好生烦人!”李豫嘟囔一句。

    从见第一面起,这小子就对李豫的性别展开了不依不饶的追究,只因为李豫第一次跟着娘去他家做客的时候穿的是男装,又被介绍是女孩,这件事在一个七岁孩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李豫转过头:“小飞哥哥,我还有事,不跟你玩。”说着一溜烟跑了。王鹏飞想追过去,但被其他男孩拦住了。“想跑?是不是看自己快输了想耍赖?”

    回去的时候,李豫心想,为了甩开王二,我还是换条路吧。她穿过月牙门,不知不觉到了前厅。嗯,不知道能不能和爹爹他们一起吃饭。过去看看吧,反正田伯伯人很好,我过去的话,他应该不会生气。李豫在侧门踌躇了一下子。

    忽然,她注意到席上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这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还坐了上位。其他官人都默不作声,席上的气氛压抑得很。都怕他?讨厌他?嗯,听听他说的什么。白乐天?李豫晃了晃脑袋,量他不会拉下脸来和一个孩子计较,看我怎么帮你们赶走他。

    ......

    当田绍卸下一身防备回到前厅时,李豫正在享受宴席上的最高待遇——想吃什么有什么。

    众人巴不得高俅这个瘟神赶紧滚,巴不得他吃瘪,李豫完成了他们想做不敢做的事,说了他们想说不敢说的话,自然受到了欢迎。

    他们倒不担心高俅会纠集宵小报复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在朝中如履薄冰,行事谨慎,自然有些根基,连蔡相的人都没找着机会扳倒他们,更别说一个靠在皇上面前耍心思而晋升的高俅了。再说,不是他们打击高俅的啊,让高俅受挫的是一个孩子,高俅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家的。暂时,他们还是安全的。这段时间小心一些就好了。

    “来,多谢小友及时出手挽救局面。”田绍高举酒盏,一饮而尽。

    李豫学着他的样子,也端起酒盏,在李睿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来得及阻止之前,喝了下去。“啊。第一次喝酒呢。”“哈哈哈。”众人大笑。

    李睿心有余悸又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小豫,快回去吧,你偷偷跑过来,他们都不知道吧。”

    “爹爹最懂我。那我走了。”李豫说着跑掉了。

    “李兄,令爱真不一般啊。”

    李睿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不一般的女儿,会给他带来什么呢。他不禁隐隐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