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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困局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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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扬没扭头,周纳德反倒大张旗鼓地看过去,说:“有缸啊!”

    那口缸与碎了的这一口位置对称,分别位于祖宗祠堂大门的左右。因为唐家是砖木结构三进院落,此地又放着许多祖宗牌位,或许还有家谱之类的,一旦失火损失难以估量,所以刻意放了两只大缸作消防用途。

    “进去。”唐好命令。

    “你说什么?”

    唐好说:“你们二位进去,表舅爷扶着缸当看守,正好让我歇一歇。”

    周纳德结巴说:“可、可那里面有水,还有什么鱼虫红虫之类的东西!”

    唐好把青花小罐的口子对准他。

    “好好好我进去!”周纳德招呼,“淳于老弟,来啊,一起啊!”

    淳于扬为了表示合作,毫不犹豫地跨进了水缸,周纳德也一边叹气抱怨着一边进去。那缸宽敞,装两个大男人绰绰有余,当然只能站,不能蹲。

    见他们如此听话,唐好放心了一些,不再总举着那只罐子。

    又静等了十多分钟,周纳德虽然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但脑袋开始一顿一顿地打盹,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突然他听到淳于扬低声笑道:“周干部,你不太像啊。”

    “什么不像?”

    “那小女孩儿手上拿的既不是枪又不是炮,你为什么害怕?”

    周纳德反问:“那你为什么害怕?”

    “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淳于扬问,“你呢?”

    “我……”周纳德说,“我、我还不是因为小姑娘说那是暗器!”

    “什么是暗器?你见过暗器?乡里开大会时,你们书记说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暗器?”

    “……”

    淳于扬用手指轻微搅动缸里的浑水,淡淡地问:“所以周干部,你来唐家有什么目的呢?”

    人到一个地方当然有目的,比如办事,游玩,散心,如果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某个场景里,多半是因为梦游。

    周干部此行可不是梦游,他右侧肋骨上的伤痕还隐约可见,为了有充分的理由留下,他强调那是被司徒湖山打伤的——打伤一名好心登门走访的乡干部,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所以他是怀揣目的,做了准备才来的,总不至于只为了到唐家的田地里拉一泡屎,为人民群众留些扶贫肥吧?

    周纳德愣了半天,突然呵呵一笑,说:“淳于老弟,我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淳于扬问。

    “我觉得你明知故问嘛!”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渐大,一旁的司徒湖山和唐好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斜着眼睛。

    “哎?你怎么不承认啊?”周纳德说,“不是你老弟让我来的嘛?”

    “我?”

    周纳德说:“当然是你!你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吧?我们是旅伴啊!过来路上我说要到风波堡去当乡官儿,你说那边有一户姓唐的人家,家里藏着许多金银财宝,稍微拿点儿来就足够我子子孙孙花上好几辈子啦!”

    淳于扬瞪视着他。

    “你又说那家人不好对付,会使毒害人,所以不要乱吃他们家的东西,等你到了一起想办法,挖出他们的金山银山来,这几句话总是你老弟亲口说的吧?”

    淳于扬说:“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嘿!不厚道,翻脸不认账!”周纳德叫道,一副受了天大冤枉的样子,“二十四五天前我们在武汉分的手,你怎么就不记得啦?倒弄得我恶形恶状的叫人家误会!”

    “二十四五天前我不在武汉。”

    周纳德夸张地手指淳于扬:“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啊,大丈夫敢说敢当,真小人才矢口抵赖,我就不该听信你红口白牙地乱说,跑到别人家里来添乱!”

    突然他又转而面向司徒湖山和唐好:“我一个基层干部,虽说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几块钱,但无家无口,光棍一条,不贪图谁家宝贝,也就是过来看个热闹。我看出来你们家没宝贝了,说有的都是谣言,都是乱讲!所以不如让我先走吧,我回乡里还得跟书记、乡长汇报工作呢!”

    淳于扬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从未说过话。”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啦?”周纳德反驳。

    人人都只有一张嘴,对于唐家他们都是不速之客,淳于扬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证明对方在造谣中伤,不论他还是周纳德,说话的分量都半斤八两。

    唐好问司徒湖山:“表舅爷,他们两个到底谁在说谎?”

    “不知道。”司徒湖山抄着手说,“看戏。”

    淳于扬问:“周干部,你在武汉哪里见过我?”。

    “在武汉火车站啊!我们俩的卧铺靠着,我是硬卧下铺,你是中铺。”周纳德说得头头是道,“这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淳于扬目光如电地盯着他,俊美的面孔绷得发青。

    周纳德满不在乎地回瞪,两人就在水缸这须臾之地中僵持,一触即发,很奇怪且有点儿滑稽。

    “火车的车次多少?从哪里到哪里?什么时候发车?什么时候到站?卧铺是那一节车厢的几号?”淳于扬问。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火车票我也早报销了,那些细节我怎么还记得呐?”周纳德说,“火车从北京到武汉。”

    淳于扬冷笑不止,说:“不记得可以现编,看来你对列车时刻表不太熟悉。”

    周纳德极为生气:“你这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内心这么阴暗龌蹉呢?我编这些有什么好处?是多一块肉还是多一分钱?”

    这时候司徒湖山突然走动,淳于扬和周纳德停止争吵,都望着他。没想到他只是走了几步后蹲下,往略微恢复活动能力的离离脖子上劈了一掌,把她打晕,然后抬头说:“你们继续。”

    淳于扬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他以手支撑水缸边沿,低头沉默着。

    周纳德完胜,双手交叉在胸前,纠纠地抬头望天,大声抱怨天怎么还不亮,唐缈怎么还不回来,以及此行真是倒霉透顶!

    ……

    许久许久,唐缈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地回来了,强撑到家时东边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白,不多久就会天亮。

    他在途中摔了两跤,虽然努力保护了姥姥的安全,自己却把下巴、肘部、手掌和膝盖都擦伤了。到了后来,他几乎完全凭着意志力才把姥姥背回房间,放在床上。

    来不及休息,他喘息着替姥姥盖好薄毯,多此一举似的在她床头放了只搪瓷茶缸,床脚放一只暖水壶,倒好一杯水,接着脚步虚浮地跑去厨房为她准备干粮。

    在厨房里,他想起姥姥口中所说“灶台”,便沿着灶台四周摸索。

    信当然不可能放在烧火的灶膛里,也不可能在锅里,最有可能的是灶台侧面的几个灰泥储物坑,平时姥姥喜欢把火柴、角票等零碎小玩意儿塞在里面。

    然而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

    “嗯……”他瞥见灶台上供奉的灶神像,觉得神像画纸厚度有异常,便伸手去摸,信果然在那后面。

    信写在三张竖行的稿纸上,薄薄叠在一起,展开看发现铅笔字迹清晰,虽然架构不好看,但一笔一划很是认真,看来姥姥花了许多时间去写,却没有写完。

    唐缈一目十行地读着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什么东西……姥姥你在写小说吗?”

    但姥姥哪有闲心写小说,这封信上的嘱托如此重要,以至于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拼命强调,怎么可能是虚构的?

    唐缈粗看了一遍,又细看了一遍,合上信,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答应了姥姥,要立即按照信里写的去做。

    他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先从水缸里舀出一碗冷水喝了,转身想去找唐好商量,却在厨房外面撞见了唐画。

    “画儿!”他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你站在这儿干嘛?”

    唐画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姥姥……怕!”

    唐缈连忙安抚:“哥哥刚才把姥姥背回来了,她正在家睡觉呢!”

    唐画摇头:“怕姥姥。”

    “为什么要怕姥姥?”

    “姥姥灭了。”唐画说。

    唐缈听不懂,想了片刻后恍然,纠正说:“姥姥不是灭了,是病了,过两天就会好的!”

    “……要灭了。”唐画把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开始啜泣。

    唐缈心想反正跟你也说不通,换了个问题:“你姐姐呢?我有急事找她。”

    唐画不肯抬起面孔,用手指了一下后院:“人多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唐缈问,“难道还在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