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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必要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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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你家那么有钱,也不开个粥棚什么的,赈济一下灾民?”

    “赈济灾民?你真会说笑。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走在饿殍遍野的山东郊外,季桓之和熊广泰进行了这样一番对话。很快季桓之就明白,二哥依旧是那个二哥,他的优点保持得很好,缺点也一点没有消失。但严格来说,自利,是每个人都有的缺点,甚至谈不上是缺点。

    季桓之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认为机会只有一绺头发,抓住这绺头发就能抓住机会,他不是那种不抓住那绺头发捉住机会而让它白白过去的人。他计划了一个迅速和安全的旅行方案,他先把驿马送到前面的落脚点,好让他能在五六天以内赶到京师。可是,在动身前,他又想到,对一个富有经验又机智灵活的人来说,情愿放弃平安的环境走向吉凶难卜的未来,这样的处境可真有些古怪。

    确实,他骑上马要去完成他的危险的使命的时候,对自己说道:大哥宽厚大度,二哥很容易受人影响,三姐脸上的神情总叫人捉摸不透,也就是说很难理解。我不在这儿把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候,这三个人会发生什么事呢?……也许会把厂公放掉。一放掉厂公,我们的希望就全部破灭了。我们的希望是十五年来直到今天的辛苦服务唯一的酬报。

    于是他去找李蜜,说道:“你要小心大哥,他对人间的俗事不屑一顾,甚至他自己的事。你特别要小心二哥,他很有可能帮助大哥让卢受逃走的,只要卢受懂得哭哭啼啼,装出可怜人的模样的话。”

    李蜜笑了笑,那是她特有的既狡猾又果断的微笑。

    “丝毫不用担心,”她说,“我有我提出的一些条件。我并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为了别人。我的小小的希望只应该为了有权享受成果的人的利益得到实现。”

    好,季桓之心里想道,在这方面我可以放心了。而后他又去找熊广泰。

    “二哥,”他说,“你和我一起为了寻求我们的功名吃尽千辛万苦,现在到了收获我们的辛劳的果实的时候,如果你让三姐左右,那将会莫名其妙地上了当。我们两人在私底下说说,总免不了自私。或者让大哥左右,他高尚无私,可是也是对什么都腻烦的人,他为他自己毫无所求,也不知道别人有别人的愿望。如果我们的两个朋友中有一个向你提出要放走卢受,你怎么说呢?”

    “我会说,我们捉到他花了许多气力,不能这样轻易放掉他。”

    “好极了!因为一放掉他,你把你已经到手的爵位也放掉了,更不必说,卢受一旦离开这儿就会叫人吊死你。”

    “怎么,你这样认为吗?”

    “我完全可以肯定?”

    “那么我宁愿杀死他,也不让他逃掉。”

    “你说得有道理。你要知道,我们以为是在做自己的事的时候并不是在做东林党人的事,况且,他们像我们这些老兵一样,也不理解什么朝政。”

    “你别怕,”熊广泰说;“我从窗口看你骑上马,我一直目送你直到你人影消失为止,然后我回来待在厂公的房门口,我看见整个房间有一点点可疑的行动,我就把他干掉。”

    “太好了!我相信厂公准会被看守得牢牢的。”

    他握过未来蓬莱伯的手,又去找朱后山。

    “大哥,”他 说 ,“我要走了。我只有一件事要对你说:只有囚禁卢公公,才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如果你把他放掉,我就没命了。”

    “我根本不需要多作考虑,早就决定干监狱看守的行当了。我向你保证,你把厂公留在哪儿,你以后仍旧会在哪儿再见到他。”

    季桓之心只想:现在我得到了朱后山的保证,可以出发了。”

    他终于一个人动身了,身上只带了一把刀和一张卢受给的普通的通行证,凭这张通行证他可以顺利通过东厂派来山东的眼线,安全到达京师.

    卢受失踪的事大家还不知道;只有郑贵妃一个人清楚,但是她将她的焦急的心情掩盖起来,连对她的最亲信的人也不暴露。在季桓之和熊广泰的房间里,人们找到了两个被捆起来、嘴巴塞住的番子,立刻使他们的四肢恢复了自由,取出塞嘴巴的东西,可是他们只能说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们被捉住、捆牢、剥去衣服的经过,别的就说不出来了。至于季桓之和熊广泰一从番子进来的那个缺口出去以后干了些什么,他们和宅院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不清楚。

    只有卢公公的干儿子之一阮鑫比别的人知道得稍微多一点。阮鑫没有看见他的干爹回来,听到敲子时了,就决定不顾一切到菜园子里去看看。第一道门全被家具堵住,这已经使他产生了一些怀疑,不过他不想把他的怀疑告诉任何人,他耐心地从这些堆在一起的家具中间穿过去。

    后来,他走到了走廊里,发现那儿所有的门全都开着。朱后山的房间的门和花园的门也开着。

    到了花园,他就能够很容易地眼着雪地上的脚印走。他看到这些脚印通到了墙跟前,在墙那边,他发现了同样的脚印,还有马蹄印,还有大队人马奔去的痕迹。从这时候起,他就毫不怀疑厂公是给那三个犯人劫走了,因为三个犯人和他一起不见了。他急忙赶到毓德宫向郑贵妃禀报厂公失踪的事情。

    郑贵妃叮嘱他不要声张,阮鑫自然小心翼翼地遵命。她只是要他去向国舅先报告这件事,她对自己的兄弟是什么也不隐瞒的。国舅立刻去东厂,叫管事的派五六百名番子出动,在附近地区搜索,发现任何离开北直隶不管去哪个方向的可疑的队伍就带回京师。

    但是季桓之是单身一人,并不是一队人马,他不是离开北直隶,而是向京师走来,所以没有人注意他,他一路顺利,没有受到留难。

    他走进古老的宅院院子里的时候,第一个着到这位使节的是阮鑫本人,他正站在门口,等待他失踪的干爹的消息。

    阮鑫一看见季桓之骑马走进正院,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季桓之向他点了点头,表示一点友好的意思,然后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一个路过的仆人接住 。

    他向那个卢受同样没把儿的干儿子走去,嘴角含笑地走到他跟前。

    “季大人!”阮鑫叫起来,好像一个做恶梦的人闭着眼睛在说话一样;“季大人!”

    “就是我,阮公公。”

    “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带来卢公公的消息,最新最新的消息。”

    “他怎么样啦?”

    “他的身体像你我一样好。”

    “他没有出什么事吗?”

    “绝对没有。他只是觉得需要在山东游览一圈,并请求我们,沈阳侯想、熊登州和我陪伴他。我们都是他的仆人,所以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我们在昨天晚上出发了,就是这样。”

    “是这样?”

    “厂公有些话要我禀告郑贵妃,是些秘密的、私下的话。这样一个任务只能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完成,因此他派我来。所以,阮公公,如果你愿意做些会讨您干爹喜欢的事,那就请你禀报郑贵妃,说我到了这儿,有事面告。”

    不管季桓之说的是真话,还是仅仅说说笑话,事请很明显,在目前这样请况,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消除郑贵妃不安的人。于是阮鑫不再多问什么,马上去把这个古怪的使节的事禀报郑贵妃,正像他事先料到的,郑贵妃听说后,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兄弟郑国泰家看看,得以出宫,来到此处。

    待郑贵妃来到宅院之后,季桓之就带着最恭敬的态度向郑贵妃走去。

    他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躬身举起双手,把信呈上。

    郑贵妃看了信,认出这确确实实是厂公的笔迹,尽管有点抖动;但是这封信丝毫没有提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就询问详细的经过。

    季桓之一一禀告,他的态度十分天真纯朴,他知道在某些场合应该表现这样的态度。

    郑贵妃听着他说,越来越惊奇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一个人竞敢想到做这样的事,更不用说他居然如此大胆地对一个有利害关系、甚至有责任惩办他的人说这些详情。

    “怎么,先季大人”季桓之说完以后,郑贵妃气得满脸通红,叫道,“你竟胆敢向我承认你犯的罪行!对我说你的背叛行为!”

    “请原谅,娘娘,可是我觉得,或许是我说得不清楚,或许是娘娘没有很好地听明白我的话,这件事里面既没有什么罪行,也没有什么背叛。卢公公把我们,我二哥和我关进监牢,因为我们不相信他派我们去辽东是为了不声不响地观看大金国的开国典礼。我们,我的朋友和我终于相信,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什么错误,我们是这种错误的牺牲品,在我们和厂公之间把问题说说清楚是很必要的。为了让这样的谈话产生效果,应该让它安安静静地进行,远远离开一些不相干的人的纠缠,所以我们把厂公大人带到我的朋友的宅院里,在那儿我们交换了意见。是呀!娘娘,我们预料的事证实了,其中是有差错。卢公公原来想的不是要我们为朝廷效劳,而是为建州卫的龙虎将军效劳。”

    “我听你陈说,并且对你表示佩服,季大人,”郑贵妃说。“说真话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如此大胆无礼的行为。”

    “是呀,”季桓之说,“瞧娘娘也和卢公公当初那样误解我们的意图了。”

    “你弄错了,”郑贵妃说,“我并没有怎样误解,所以一炷香以后你将被逮捕,半个时辰以后我会让国舅亲自率领东厂的人去救厂公。”

    “我肯定娘娘不会干出这样轻率的事情,”季桓之说,“首先是因为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只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厂公在还没有被救出以前,他就会死去。他完全相信我对他说的会发生的事实,所以相反,他请求我在看到贵妃娘娘心情激动的时候,尽一切可能让您改变计划。”

    “那好!我只叫人逮捕你。”

    “娘娘,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要逮捕我的事和救厂公的事都已经预料到了。如果到了明天预定的时间我没有回去,后天早上厂公就会被送往京师。”

    “季大人,很明显。因为你的处境,你对许多人和许多事情大不了解了,不然的话,你准会知道卢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没有人会对他怎么样的,你就算能把他送到三法司,三法司的官员也不敢给他定任何罪名。”

    “对不起,娘娘,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的朋友们不会把厂公带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也不会把他都察院,因为这些部门都是为了他们自已的利益做事的,厂公先生只要稍花一点儿代价就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我的朋友们会把厂公交给北镇抚司,当然那里面个别的人可能会被收买,但北镇抚司的大部分人,过去都是季某的下属和徒弟。”

    郑贵妃盯住季桓之看,在一个普通女人身上,这种目光表示蔑视,而在一位贵妃身上,这种目光就变得十分可怕。她说:“我认为你是在威胁我。”

    “娘娘,”季桓之说,“如果说我威胁,那也是别人逼得我这样做的。我因为必须应付一些事件和一些人物,所以也变得成熟了。可是,请您相信一件事,娘娘,它就跟我的胸膛里有一颗为你跳动的心一样真实。您清楚地知道,我曾经无数次地为娘娘出生入死。娘娘的仆人十五年来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从来没有在一声叹息里泄漏出那些秘密。今天难道你就对他毫无怜悯之心吗?娘娘,请看着我,看着在对你说话的我,你刚才指责我抬高嗓门,话里有威胁的口气。而我是怎样的人呢?一个没有财产和靠山的穷指挥同知,如果娘娘的眼睛不稍稍对我望一望的话,我永远也不会有好前程。”

    郑贵妃有些吃惊地望着季桓之的威武的面孔,在这张面孔上又能看到一种奇特的温柔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