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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美丽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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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陆妙想去了寄畅园,中午时婴姿就随严宛儿去瑞竹堂用餐,严宛儿很喜欢婴姿,两个女孩儿交情甚好。

    午饭后严宛儿领着婴姿在自家后园看桃花赏火鱼,这火鱼是去年鄢懋卿送给严世蕃的,严世蕃让寄畅园的管事送了七尾给堂弟严世芳,说煎着吃煮着吃皆宜,严世芳当然不会那么焚琴煮鹤煞风景,瑞竹堂后园正好有一口池塘,这七尾火鱼养在池塘里成了瑞竹堂一景,火鱼其实就是鲤鱼,只是颜色鲜艳如火罢了。

    多日阴雨,今朝始放晴,小园花树春光乍泄,池塘里的火鱼在幽碧的水里分明地游来游去,婴姿和严宛儿蹲在池塘边看游鱼,鱼儿潜入水底时,水波渐渐平复如镜,映出两个女孩儿的容貌:

    严宛儿稚气未脱,还是黄毛丫头,脸偏长嘴略大,模样与她爹爹严世芳有几分相似,实在称不上美貌;婴姿呢,眉目如画,发黑如漆,娇美之态简直不可方物

    严宛儿看着水中倒影叹口气道:小姿姐姐你真美,古人说沉鱼落雁,你看那些火鱼看到小姿姐姐的美色都羞愧得潜到水底下去了,小姿姐姐和西施一般美。说这话时,严宛儿只是羡慕和怅然,并无嫉妒之意,严宛儿的性情和她爹爹方塘先生一样忠厚。

    少女婴姿吃吃低笑,指着又冒嘴出水面的火鱼道:宛儿你看,鱼儿又出来了,这可怎么说

    严宛儿也笑道:那是鱼儿要偷看小姿姐姐。

    婴姿笑道:是要看宛儿。

    严宛儿忽然不作声了,因为说鱼儿鱼儿让她想起曾先生,曾先生大名曾渔,这勾起她埋藏多时的一桩心事,这时见左右没有其他人,便问婴姿道:小姿姐,你姨母去寄畅园做什么

    婴姿迟疑道:我,我也不知为了何事,只说是拜访曹夫人。

    鼻翼两侧生着淡淡小雀斑的严宛儿做个鬼脸道:别瞒了,我知道为的何事。

    婴姿脸红了起来,伸手轻轻划水,说道:没瞒你,我真是不大清楚。

    严宛儿收起笑容,小脸板着装出严肃的样子很象她爹爹方塘先生,缓缓道:我知道,是问你和曾先生的婚事。

    婴姿大羞,跳起身道:我不和你说话了,我回学堂去。

    严宛儿赶紧追过去挽着婴姿的手,告饶道:好了好了小姿姐姐,我不说,我不说,我陪你去学堂。悄悄打量婴姿神色,婴姿显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害羞。

    严宛儿欲言又止,轻轻叹口气,上个月月底的一个傍晚她无意中听到父母说起曾渔,她爹爹方塘先生说曾秀才已与龙虎山张氏小姐定亲,这样婴姿与曾秀才的婚事已经彻底无望了

    严宛儿几次想把这事告诉婴姿,但一提到曾先生的名字见好就婴姿就脸红,就说严宛儿取笑她,严宛儿只好闭嘴不说,今日是看到陆妙想去寄畅园,严宛儿才又提起,可婴姿那七分羞三分恼的模样让她又不忍心把事情道破,彼时十一岁的女孩儿已经很懂事了,她看得出婴姿很喜欢那位曾先生,若是知道曾先生与别的女子定了亲,想必要哭死,唉,还是让十三姨对小姿姐道明吧

    又想:有个戏文里说红颜薄命,小姿姐姐这么美,会薄命吗,小姿姐姐的姨母也很美,可是命似乎不大好。

    这个念头不吉利,严宛儿使劲摇了摇头,心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姿姐姐心地好,会有福报,就是不嫁曾先生,也会觅到如意郎君。

    宛儿你摇什么头婴姿奇怪地问。

    严宛儿道:没什么小姿姐姐教我画画吧,就画火鱼,中午学堂正好没什么人。

    严氏学堂下午的功课是把上午先生教的书读熟,再熟背五言七言诗各三首,还要临大字两大张纸,最后由先生讲忠孝勤学故事二条,今日严世芳讲的是东晋葛洪少年时求学的故事,葛洪自幼家贫,读书乏纸笔,伐薪卖之,换来纸笔,抄书万卷,指肘胼胝,听说谁家藏有好书就去借书来抄,有一次借书不得,在人家院墙外徘徊不忍离去,遇雨全身淋个精湿,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一命呜呼

    听方塘先生说葛洪的故事时,少女婴姿不由得就想起去年初见曾先生的那一幕,曾先生那时是去袁州赶考,为了多赶一程路误了投宿,夜里无处休息,曾先生的书僮四喜又不慎摔伤了头和膝盖,主仆二人就在她家院墙外靠坐着,又累又饿还有蚊虫叮咬,当时她借了一盏灯笼给曾先生方便他给书僮治伤,曾先生还想讨一瓢水喝,严婆婆好凶,一瓢水都不肯给人家,曾先生那时求学真是辛苦啊。

    傍晚放学,严宛儿让婴姿随她回瑞竹堂,婴姿说要在学堂等她姨母回来,可严祠丁方才去枫树湾看过了,陆妙想还没有回来,严宛儿道:先去我家吧,说不定你姨母今夜在寄畅园留宿了,毕竟有那么远的路呢。

    婴姿道:我娘说了一定会赶回来的,宛儿你先回去吧。

    严宛儿道:那好吧,我先回家了。

    严世芳对婴姿道:若你姨母没回来,你就到我家去。吩咐照看学堂的严老汉若天黑前陆妙想没回村就送婴姿来瑞竹堂。

    严世芳父女离开后,偌大的毓庆堂就只剩下婴姿和严老汉严祠丁三人了,严祠丁是几乎不说话的,严老汉陪着婴姿到村口去等,看有没有马车从大路上过来。

    夕阳落山,暮色渐起,从介桥村通往县城的那条土路变得模糊平坦起来,严老汉道:小姿小姐,天黑下来了,你姨母今日应该是不回来了,老汉送你到二先生家去。

    婴姿道:严伯,再等一会吧。

    严老汉很随和,当下默不作声陪在婴姿身边,这时,隐隐听得来路马车行驶的声音,婴姿立即欢叫道:是娘亲回来了。说着便向枫树湾那边小跑着迎过去,严老汉赶紧跟上。

    马车在枫树湾的路边停下,果然是陆妙想回来了,驾车的车夫和寄畅园的一个仆妇原路回去,婴姿别了严老汉,跟着姨母陆妙想回枫林木屋。

    月亮升起来了,枝叶间漏下的月光疏疏如残雪,婴姿拉着姨母陆妙想的手走在落叶和零碎的月光上,心里暗暗奇怪娘亲怎么不说话,便道:娘的手怎么冰冰的,冷吗

    陆妙想嗯了一声,依旧没说话,光影明暗间也看不清楚她脸上表情,婴姿有些怯怯问:娘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陆妙想拉着婴姿的手紧了紧,加快脚步走到介溪畔,溪上独木桥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冷清寂寞,陆妙想终于开声道:小姿,只要姨娘有一口气在,就要护得你周全,决不让人欺负你。

    婴姿吃惊道:娘,你怎么说突然说这个话,曹夫人说什么了

    陆妙想眼泪要掉下来,却不想让婴姿看到,转身看着小桥那端,努力平静心绪道:也没什么,这么些年我们娘俩都过来了,不是吗嗯,先回屋里再说,你也还没吃饭吧。

    说着,陆妙想扶着独木桥一侧的竹管扶手小心翼翼过桥,油然想起独木桥这扶手还是曾渔提议让人来安上的,这样一想,心里愈发难受,今日她去寄畅园见严绍庆母亲曹氏,曹氏心知她的来意,觉得这事也没必要再隐瞒,就把曾渔订亲的事告诉了她,见陆妙想脸色煞白,便又解释道:大官人的意思还是想让小姿与京中高官贵戚联姻,曾秀才固然人品佳才学好,毕竟出身寒微,与我分宜严氏不般配,大官人在回信里开玩笑说曾秀才若能乡试会试连捷,那倒是可以考虑把婴姿嫁他,二先生呢,以己度人认为科举连捷极难,以为大官人是不同意这桩亲事了,就写信告诉了曾秀才,曾秀才呢,因为剿灭山贼有功,声名远扬,杭州的胡总督都嘉奖他,想必提亲的人极多,有适合的就把亲事定下了,女方是龙虎山张大真人的亲戚,所以陆妹妹也不要怪罪人家曾秀才,是小姿与曾秀才无缘啊,你也不必为小姿担心,以我严家的地位,小姿又生得美,与公侯将相联姻也不是难事,只要你不要再象上回那般从中阻挠就好。

    曹氏的安慰语如耳边风,陆妙想根本没听进去,曾渔定亲这事对她而言简直好比天塌了一角,让她茫然失措,第一个念头就是曾渔负心,小姿那么喜欢他,他转背却与别的女子定亲了,严世蕃不是说科举连捷就可以把婴姿许配给他吗,为什么不努力考试,却急不可耐与龙虎山张氏订下婚姻

    陆妙想又气愤又气苦,从那夜曾渔没有趁她之危乘虚而入,她就认定曾渔有君子之风,是小姿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现在突然得知曾渔已与别的女子订婚,一时间如何能接受得了,在回介桥村的路上她是百感交集,只有一个信念愈发鲜明,那就是她一定要护得婴姿周全,为了婴姿的幸福她不惜一切,她虽然只是个弱女子,婴姿也并非她所生,但护犊之念无比强烈

    婴姿走在姨母陆妙想身后,见姨母手足发颤,赶忙伸手在姨母左腋下托一把,心惊肉跳道:娘,你小心些。语音里已经带着口腔。

    过了独木桥,婴姿忙问: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曾先生出了什么事婴姿知道去年曾先生回乡途中遭遇山贼的事,早先传回的消息是曾渔临危不乱机智勇敢最后立功受奖了,婴姿很为曾先生庆幸,但这回姨母陆妙想从寄畅园回来言行举措这般异常,莫不是曾先生陷入贼窟时受了什么伤,甚至伤得很重

    陆妙想上身微微向前倾,闷头向前走,听到婴姿又问:曾先生是不是让贼人打伤了

    陆妙想走到小屋前院的柴扉边,手扶柴门,回头一口气说道:曾秀才好得很,功成名就,正月里就与龙虎山张天师家的小姐订下婚姻了。

    少女婴姿啊的一声怔立在竹篱边,半晌道:曾先生订亲了,真是好得很。

    陆妙想说曾秀才好得很时有负气激愤之意,婴姿这话却没有恼恨,只有无尽的惆怅和寂寞。

    陆妙想转身双手捧着婴姿的脸颊,婴姿也没有流眼泪,目光幽邃有月光闪烁,看到陆妙想的泪痕,反而安慰陆妙想道:娘,你别难过,曾先生定亲是好事,我呢,我呢也配不上曾先生,我就陪着娘好了,娘方才不是说了吗,咱们娘俩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说这话时,还轻轻拍着姨母陆妙想的背部。

    若是婴姿伤心痛哭,陆妙想倒还轻松一些,但婴姿这般乖巧善解人意甚至是委屈自己,这让陆妙想更难受,沉默了一会说道:回屋里去吧,我把绍庆母亲说的话都告诉你。

    回到屋里,婴姿先点上灯盏,然后忙忙碌碌淘米煮饭,陆妙想和她说话,她不时应一声娘我听着呢,始终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这一夜,陆妙想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虽然婴姿躺着不言不动,但陆妙想知道她也没睡着。

    次日一早婴姿对陆妙想道:娘,学堂我不去了吧,那里也吵,我多陪陪娘吧。

    陆妙想一听这话就恼了,脸含冰霜道:小姿你怎么了,曾秀才与别的女子定亲,你就书也不必念画也不用作了是吗,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少女婴姿是觉得提不起心劲,但一看到姨母生气,顿时慌了,说道:没有没有,我这就去学堂,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从这日起,陆妙想每日傍晚都会来毓庆堂接婴姿回去,虽然老实巴交的严祠丁也和往常一样会接送婴姿,但陆妙想还是要来。

    转眼就是孟夏四月的上旬,这日黄昏时分,陆妙想走出枫树湾,向介桥村踽踽而行,她依旧是尼帽缁袍青履白袜,朴素而洁净,一边行路一边默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刚绕过枫林,听得东边大路蹄声渐近,便避在路边,让骑客先过去,目不斜视,默诵经文不缀。

    杂沓的蹄声忽止,有人下马近前道:陆师姑安好,曾渔有礼。

    身体欠佳,难以长时间集中精神,只有慢慢恢复直至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