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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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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上好的门窗木料也挡不住其内传来的皇帝的暴怒声。

    门外站立的内侍也好侍卫也好都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不过这个程娘子会怎么样?

    低头藏起神情吗?

    内侍们悄悄的看了眼,见那女子依旧站着挺直,头并没有垂低一下,她的神情比他们的还要木然。

    真不愧是神仙弟子,天子一怒都丝毫不惧,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真有意思。

    程娇娘想到,目光看着眼前的殿门。

    史书上记载的重臣原来就是这样和皇帝应对的。

    这位高大人在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皇帝敬而重之,曾当面斥责皇帝,皇帝气而奔走回内宫躲不见,最后皇帝还是接纳了高大人的谏言,在史书上记为一段明君清臣佳话。

    那书上短短几句话描述的场景,此时真切看到,感觉….挺有意思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看到皇帝气而奔走避之。

    程娇娘的眼角微动,并没有见到皇帝气而走,倒是见一个内侍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开,转过长廊不见了。

    …………………………………………………

    安妃宫内,已经能半坐起的安妃正由侍女小心翼翼的喂着汤药,闻听此言顿时连声咳嗽。

    “娘娘!糟了!”她颤声喊道。

    一旁的交椅上,皇后娘娘正闭目,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小内侍的话。

    “吃你的药。”她说道,“快点把你的脉象调好了,如不然等高大人带着太医院的所有人来诊你的脉,那才叫糟了。”

    此言一出,安妃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伸手抓过药,也不用宫女喂自己仰头几口喝了,呛得连连咳嗽。

    “娘娘,娘娘。”她一面咳嗽一面颤颤的喊道。

    皇后依旧坐在交椅上,笑了笑睁开眼。

    “你怕什么?你都有胆子敢说是晋安郡王送点心那日才有了身孕,也敢明明在太医诊出胎儿不稳的时候还说怀的龙子,安妃,你胆子不是很大嘛,怕什么。”她笑道。

    安妃呜呜的哭了。

    “娘娘,娘娘,臣妾不是胆子大,臣妾是傻…”她哭道。

    “傻什么。”皇后打断她坐起身来,“傻办法也不一定没用啊。”

    安妃看着她抹泪。

    “可是,可是陛下要是怀疑…”她急急说道。

    “陛下会怀疑。”皇后说道,“陛下这个人最会怀疑了。”

    安妃连连点头泪流的更凶了。

    “娘娘,您说过,会让臣妾过好日子的,臣妾还不想死….”她哭道。

    “闭嘴。”皇后说道。

    安妃果然立刻听话的闭嘴了,流泪看着皇后。

    “陛下会怀疑,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先被怀疑了,所以不用担心。”皇后说道,一面站起来,“这一次,本宫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运气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勤政殿里,高凌波看着暴走愤怒的皇帝心内亦是说道。

    他现在能及时站在这里,说起来倒是因为高小官人与程娘子的荒唐婚事,要不然他现在还在外边呢,那样等他得知这宫里出的事,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

    所以说,这件事未必是件不好的事。

    愤愤骂出一些天子不该说的话的皇帝忽的站住脚。

    “朕知道了。”

    “朕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了。”

    “这件事的确怪朕。”

    高凌波微微皱眉。

    “陛下,臣适才言过了,其实怀璧其罪,壁不该有罪…”他附身施礼说道。

    “朕知道你们依仗的就是这个。”皇帝打断他说道,脸上没有了愤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凌波。

    我们?这个?哪个?

    高凌波对于皇帝的突然变化有些惊讶,竟然又冷静下来了。

    看来真的有很多事都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一次的出外,也许真的有些不妥了……

    “….高大人,你们不是怕有人揣测朕的心意,而是根本就不怕。”

    皇帝说道,吐了口气,慢慢的转身回座上。

    “你们不怕,因为栽赃陷害贵妃的事真的是太拙劣了,根本就是不可信自取其辱的事。”

    “贵妃怎么可能去害安妃,就因为她怀了个龙子?”

    “龙子,贵妃又不是没有龙子,而且她的龙子如今已经长成人,封王,一个小小的胎儿尚未生下,生下能长多大,都是未知的难以预料的事,贵妃怎么会因为这个未知的事,去做出损害人人皆知的稳妥的事。”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皇帝说出来的语气真是奇怪,让人有些不舒服。

    “陛下明智。”高凌波施礼说道。

    皇帝坐回去,看着高凌波点点头。

    “是的,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人认为贵妃会做出这种事,只会认为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安妃心存不良。”他说道,“所以,对于贵妃来说,这真是太好的机会了,她就是做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高凌波顿时大怒。

    这个糊涂的皇帝,原来根本就没有清醒过来!

    倒是动脑子了,只不过动的是糊涂脑子!

    让他怀疑,可不是让他这样怀疑的!

    真难为皇帝能想出这个!

    “陛下,要是这样说,这世上就没有纯良的人了,人人都是凶手,人人都是害人者。”他竖眉说道,手握着笏板上前一步,声音比适才还要大,“陛下,疑邻盗斧要不得!陛下,你自己心疑,如何能公正,如果这么说,因为贵妃有理由脱嫌疑所以才有嫌疑,那安妃自然也可以这样想,自然也能这样做。”

    听听这绕来绕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朕知道。”皇帝抬手制止高凌波,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他的咄咄逼人而愤怒,神情淡淡,“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次跟别的时候不同。”

    “高大人,这一次的道理是人人皆知,这一次的事是拙劣可笑。”

    “但有一件事,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朕不知道,只有贵妃知道的。”

    什么?

    高凌波神情惊愕。

    “高大人知道不知道,朕也不知道。”皇帝接着说道。

    “陛下!”高凌波再次大声说道。

    “高凌波。”皇帝也再次打断他,“你可知道,月蚀前有太白经天?”

    什么?

    高凌波一愣。

    太白经天?

    这个念头没转开,最初进门前的念头转开了,他下意识的回头向门边看去。

    那个女人!原来根本就不是来给后宫的妃嫔们诊病的!

    “太白现,与月蚀会,太子危。”

    皇帝的声音在耳边继续。

    太子危。

    高凌波打个机灵。

    “陛下,这是胡言乱语…”他说道。

    “传程氏。”皇帝直接说道。

    内侍们的动作打断了高凌波的话,门被推开了,程娇娘走进来。

    “程氏,朕叫你来是问你一件事。”皇帝看着施礼的程娇娘,开门见山说道,“去岁腊月十五前可有太白经天?”

    “回陛下,有。”程娇娘施礼答道。

    此时的高凌波倒是不急了,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这程娇娘问对。

    “那太白现,与月蚀会,是否太子危?”皇帝再次问道。

    “回陛下,是。”程娇娘说道。

    “太白现,客星见于勾陈,是否当主天下?”皇帝再次问道。

    如果说前两句倒无所谓,这一句让高凌波心里不由跳了跳。

    这句话太熟悉了。

    当年太祖登位,就是有太史令上天象图,太白现,在秦地分野,预示当时为秦王的太祖主天下,所以才有其最终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注1】

    竟然,又出现这种事了。

    高凌波的心跳不由加快。

    自己听了还会如此,可以想象贵妃听了,会如何……

    耳边传来程娇娘的声音。

    “回陛下,是。”

    皇帝点点头,看向高凌波。

    “高大人,你明白了吧?”他问道。

    高凌波轻轻叹息一声。

    “陛下,臣不明白。”他说道,看了程娇娘一眼。

    “高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还不明白?”皇帝淡淡问道。

    “陛下,臣自然明白太白事。”高凌波笑了笑,“臣只是不明白,朝中有司天台,有太史局,陛下怎么不问朝臣,而问这位程娘子呢?”

    他的话音落,就见那程娘子看他一眼。

    这位高大人急了。

    程娇娘心里想到。

    他想得到,皇帝怎么会想不到?难道他真以为皇帝会信自己的话?

    皇帝问自己,不过是求证一下而已。

    既然是求证,那自然是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

    这样看来,这位高大人跟史书上记载的也略有出入,不太像是能口言逼得皇帝逃走的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书都是人记的写的,自然要加入书写者的喜好感情,或者美化或者贬低,本就不可尽信。

    皇帝看着高凌波笑了笑。

    “因为朕知道人言人言,人人可言,可听不可尽信,所以朕听了司天台的话,还不尽信,才请程娘子来再求证一问。”他说道。

    高凌波一愣顿时明白了。

    不可能!

    司天台如果知道有太白经天,不可能他高凌波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司天台不可能瞒着他!而且还瞒了这么久,去年的事,去年的事…..

    “传司天台提举等人。”

    耳边皇帝的声音传来,脚步响,门响,在高凌波耳边接连。

    果然事情不对,又是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就在去年月食的时候,他本要借着月蚀将陈绍赶出朝堂,结果陈绍却反而利用茂平雪灾将他赶出了朝堂。

    茂平雪灾。

    那个因为人为陷害让他忽略的茂平雪灾。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被瞒下了太白经天的事。

    不过这怎么可能,瞒着他这个又有什么用,更何况这又不是茂平雪灾,这么大的事就为了瞒着自己而瞒着皇帝,那再翻出来不是自己找死吗?

    “…臣郭远….”

    殿内的声音让高凌波回过神,看到殿内已经不再是只有他们三人,多了司天台的人。

    郭远.

    那个以命赌月蚀的人。

    是他说的?

    高凌波不由看向殿中施礼的年轻人。

    如果是他说的,有月蚀的功劳,可是很能得皇帝信任的。

    “…是臣当时看到了太白现,只是,只是臣以为看错了,所以并没敢上报…”

    “…陛下,当时郭远是说了,但是臣等并未看到,待推演又推演出月蚀事,所以倾力在月蚀上,倒忽略了太白经天….”

    “…虽然未有说,但臣等记录下来密存,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不知怎么就被传出来了?

    高凌波心中有些失笑。

    这世上哪里会无风起浪!自然是有人要这事传出来才就传出来了!

    不,或者说被有心人压藏这么久,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候才放出来。

    一个合适的时候,自然就是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

    高凌波一瞬间醍醐灌顶,冷汗直流到脚底。

    “陛下,此天象也不足为此言。”他抬起头,大声说道,上前一步。

    皇帝看向他,神情看不出喜怒。

    “因为,如今尚没有太子。”高凌波硬着头皮咬牙说道。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了。

    “没有太子?”他笑道,“原来是没有太子吗?原来在你们心里眼里,平王不是唯一且无可选择的太子啊!”

    “只要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没有昭告天下,平王就不是太子。”高凌波说道,“臣等绝不敢在心中做如此想,陛下明鉴!”

    皇帝再次笑。

    “好,好,好。”他说道,“没错,没有昭告天下,的确没有太子,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太白经天,客星见于勾陈,当主天下。”

    皇帝站起来,看着高凌波。

    “有了安妃的龙子,平王这个未定的太子就会危。”

    “安妃的龙子没了,也许他就是太子危。”

    “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印证了太子危。”

    “高大人,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安妃的这个意外是件小事,是件拙劣的蠢事吗?”

    这哪里是件愚蠢的拙劣的把戏!这分明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高凌波几乎要折断手中的笏板。

    好一盘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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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取自唐武德九年史事,也就是玄武门之变,当时唐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渊:“太白见于秦分,秦王当有天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