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半城繁华 > 第三十七章 冰壶凉簟

第三十七章 冰壶凉簟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超乎寻常人想象的,就比如蔺夫人。

    儿子获罪下狱,换做别的母亲早急断了肝肠,唯有她是稳如泰山的。手上小木鱼笃笃敲着,嘴里絮絮诵经,眉舒目展,完全跳出了三界外。

    尚嬷嬷对她的做法很不满,平常没见她少问事,到了这当口装起佛陀来,端的是矫情可恨!便不是亲生的,这二十八年的感情总是有的吧!连她这个乳母都心焦,她好歹是六公子名义上的母亲。这些年又母凭子贵享了无数清福,怎么就不念一点好,还有心思在这里礼佛?该说她遇事冷静,还是说她狼心狗肺呢?活得这样自私,将来且有报应。吃什么斋,念什么佛,修什么功德!人心不善,还指着死后登仙境么?不叫她下十八层地狱,是阎罗王瞎了眼!

    她满心焦躁的等她一卷经念完,趁她合什参拜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询问,“夫人是怎么打算的?”

    蔺氏不答话,等佛前敬过了三遍酒,方慢吞吞道,“什么怎么打算?”

    尚嬷嬷真有点错愕,“叶家告了六公子的事呀!六公子这会子收监了,夫人准备怎么应对呢?”

    她不说话,牵着袖子拿铜剔子拨拨荷叶灯上的灯芯。沉默了半天道,“他收押在皇城内,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办法?叫他别和布暖纠缠他偏不听,如今我也没法子,听天由命吧!所幸沈家还有容冶,他大哥哥官做得不小,总会设法营救他的。”

    尚嬷嬷简直要佩服她的功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是大唐第一高手!叫人家怎么救?其实成败只在她一念之间,只要她证明六公子不是她亲生,那么和布家大小姐就不存在伦常上的约束。告他犯了《户婚律》,更是无从谈起。可是她这样狠毒!她狭隘的认为一旦把她的秘密抖出来,她会没了儿子,没了家产。

    其实她应该相信六公子,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就弃她而去。反倒会感激她的养育之恩,更加的仔细侍奉。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小人之心呢?说她有远见,真真是活打了嘴!她这一生最大的成功便是建立在养了个好儿子上,若是连根基都毁了,她以为她还守得住这万年基业么!

    “奴婢看来,这事倒不是太难。”尚嬷嬷气不过,索性把话挑挑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要劳动夫人大驾,您是定盘的星,只要您一句话就能逆转乾坤。夫人呐,乱/伦的罪名着实太大。笞六十、徒一年、流千里……这顶帽子扣下来,六公子这些年的道行就毁了,沈家的荣耀也就到头了。您不能坐看着这件事情发生啊,总归想想办法。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得住六公子,夫人日后更是福泽绵长。公子心里谢您,愈发的孝敬您。”

    是吗?谁能做得了他的主?蔺氏背转过身去,天底下没有不想亲娘的儿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还留在她身边,心思也是两样的了,她仍旧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时候妇人之仁很不可取,念旧情固然落个好名声,但是接下来且有一杯苦酒喝喝的。她不能把自己逼到绝境,万一人财两空,她下半辈子没了依托,到时候向谁去诉苦?

    她开始厌恶尚嬷嬷,跟了她三十多年,知道的事多了,倒在她面前倚老卖老起来。她冷淡的望她一眼,“你这算是心疼你那奶儿子,倒忘了正头主子是谁了?你是我蔺家带来的陪房,不是他独孤家的家奴。怎么不在我这一头,反倒替别人长威风?你受了他独孤氏多少好处,竟连我也敢教训?”

    尚嬷嬷心里虽不情愿,但主仆的名头在那里,也不好多作辩驳。只得欠身纳福道句不敢,“奴婢一门心思替夫人打算,夫人万万别误会了奴婢。”

    蔺氏斜眼一哼,“若要我别误会,还是多干活少说话。有些东西烂在肚子里头,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的脾气你知道,想办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想办的,任你说破天去,还是做无用功。我劝你别操那份闲心了,有我一口饭吃,自然短不了你的。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同我唱反调,那我可要对不住你了。你也有了年纪,不如回你老家种地去吧!”

    这是何等的冷情冷性!她宁愿毁了这个儿子,都不肯把她的秘密公诸于众。也是的,逆伦毕竟不是贪赃枉法,不会抄家充公。府里如今家私巨万,单凭那些库存的钱粮,也够她锦衣玉食享受到死的了。她不稀罕儿子,没有儿子也可以活得很滋润。尚嬷嬷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指望她全然指望不上,要紧的时候只有自己上堂作证。蔺氏舍得抛下六公子不问生死,她这个做乳娘的却不忍心。孩子吃过她一口奶,说起来比和那蛇蝎毒妇更亲近。她不能眼巴巴看着他获罪,她要想法子救他。

    外面人奔走求告,牢里的两个人倒很安稳。

    刑部的牢狱也分三六九等,公亲有天字号的单间,里头床榻桌椅皆全。衙内的守军因着早从南衙十六卫换成了北衙飞骑,容与进了号子,享受的待遇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但是这种有章有程的地方男女分开关押,连面都见不上。不如临时的牢房,木桩子一分隔,左边女人右边男人,并没有太多避讳。

    容与唯恐布暖害怕,特要求往那下等典狱里去。两个人就近羁押,探过手就能够着对方。

    “还好么?”他觑着她,“害不害怕?”

    她和他十指交握,“有你在,我不怕。”

    他会心一笑,“好丫头,这才是我沈容与的女人!临危不惧,有勇有谋。”

    她融融笑起来,“勇倒是有,谋么,愧不敢当。”又四下打量,每个木栅里都有人。那些囚犯满脸悲苦,或靠或躺,几乎没有交谈的。她压下声来,“有生之年能同你一道下狱,想想真是极难得的。”

    他哭笑不得,“这样好么?叫你受委屈,我于心不忍。”

    “我喜欢的,快乐同你分享,痛苦也和你一起承担。只要度过这个难关,往后就再也拆分不开了。”她的脸上没有忧愁,笑得像朵花一样。因为她不是独自一人面对,有他并肩站着,她心里是踏实的。他是个万事都有把握的人,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令他苦恼。知闲娘两个有这举动,他事先一定早料到了吧!既然有了准备,就不会坐以待毙。她相信他,他这样睿智,绝不能让自己落进窘境里。

    他五指稍稍用了些力道握紧她,“明天的会审你不必多说什么,一切有我。只是这案子结了,后头接下去还有公务上的纰漏要清算,我一时是回不去的。”他叹了口气,“别人都怨功名难取,殊不知想卸下顶上乌纱,反而更加不易。”

    她听他这么说,重又变得忧心忡忡,“两下里夹攻,我怕你抵挡不住。”

    他的拇指在她虎口那一方皮肤上揉捻,垂着眼睫道,“我是不碍的,只要你稳妥了,我还愁放不开手脚么?你安心等我,或者要些时候,但不会很久的。等我办妥了便来接你,咱们抛开这长安繁华,到属于你我的世外桃源去。”

    她面有难色,“你会回来的,是不是?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他知道她惟怕这个,怕孤单,怕被遗弃。可是他怎么舍得!他探手抚抚她的颊,“你放心,我会活着,活着就一定来找你。”

    她感到莫名恐慌,“你别这么说,我有些怕。”

    “别怕,他们常说我神通广大,这点子小坎坷算不得什么。上次陪老夫人到寺里还原,主持替我卜了卦,说我有八十岁的寿元,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他把肩膀挨过木栅,“来靠着我。”

    她顺从的倚过去,只能触到他肩头一点点。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放佛悲凄而辛酸,但是仍然幸福。

    “你遇见我是个错误。”她低语,“我把你害成这样……”

    他安抚她,“究竟是谁害了谁呢?没有我,也许你早就嫁给蓝笙了。他会对你很好,日子也是安稳的,不会像现在这样跟我下牢房。”

    跳动的火把不甚亮,照得四围影影绰绰。她在蒙蒙的光影里安然笑着,非常知足。谁都不要去揽责,现在说那些都已经晚了,晚了。

    “明天会怎么样呢?”她侧过脸,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峰,“你说明天会有分晓,到底是什么?”

    他的眼睛深邃,茫茫看着屋顶的时候也是一幅画。他说,“我在等,我等我母亲。”

    她不解,“你是等独孤夫人还是外祖母?”

    他晦涩看她一眼,“我只有一位母亲,我想知道她的爱子之心有多少。她膝下艰难,我要离开中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若是她拿我当亲骨肉,只要她愿意,我会带她一道走。”

    有时候被迫切需要的仅是一种态度,做母亲的没有不爱孩子的,只要有帮助,愿意尽一切努力。他不缺乏后路,但他仍旧想证明。他实在是很失落,不论长到多大,对母亲总有种天生的依恋。他希望他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一样,即便很多时候不近人情也是为他好,而不是包涵了别的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