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半城繁华 > 第五章 莫相违

第五章 莫相违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灯火如豆。

    秀坐在胡榻上,把给布暖新添置的亵衣一件件归置好,拿松花缎子包裹起来,咬牙切齿打了两个死结。然后显然无事可做了,在屋里徘徊了一阵,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布暖知道她想问什么,横竖是知闲闹得这样,到底她和舅舅到了什么地步。

    她觉得挺冤枉,真要怎么样了倒也罢了,就是这不温不火的煎熬才难耐。秀要问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法子解释清楚。若说没有爱情,分明发生过一些暧昧纠缠的事。若说已然相爱了,细究起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抚了抚额,“乳娘去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秀踟蹰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你和舅爷……”

    布暖站在镜前梳头,长长的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臀下。她哎了声,不接她的话,岔道,“拿把剪子来。”

    秀木讷的看她,“你要干什么?”

    她把发梢抖了抖,“太长了不方便,襆头里都快装不下了。”

    秀嗔怪道,“哪有半夜里绞头发的?等明儿再说!你先说说和六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蒙在鼓里,我可是知道的。”

    布暖心上一跳,转身道,“知道你还问什么?”

    秀哀哀叹不迭,“要是被家里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还有六公子,偏和你一样算计!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样下去要闯大祸的呀!你看看今天!还不悬崖勒马么?”

    布暖的手指在篦齿上慢慢刮过去,又慢慢刮过来。淡漠的对秀说,“我自己省得,你别替我忧心。如今也没牵搭了,两下里都干净。各自过日子罢了,你也别扯到一块儿去。”

    秀颓然摇头,男女一旦有过了情,要一下子撇得清清楚楚,简直是不可能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晚要坏事。如今说要搬出去,再好不过。另置了园子,日后休沐什么的,也减少和六公子照面的机会。感情一里一里淡了,也许渐渐就好了吧!

    她看看更漏,近三更了。她心里有话,这会子太晚了,不好交代。只得起身道,“你睡下吧,我看着你躺下。”

    乳娘总拿她当孩子,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便脱了衣裳爬上胡榻。秀给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鬓角撸了几下,轻声道,“好乖乖,我日夜都不放心你。尤其是这桩事,更叫我提心吊胆的没主意。你好歹仔细,女人和男人不同,到天到地,吃亏的总是女人。你心里这根筋千万捏捏牢,再说有了蓝将军,在洛阳又过了小定……”

    她嘈嘈切切说了半天,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无奈又气又好笑,便踅身吹了案头的油灯,轻手轻脚退出去,拉上了直棂门。

    布暖翻个身,把脸贴在松软的条枕上,听着乳娘脚步声渐远了才睁开眼。

    真真睡意全无,今天出了这种事,原以为是大好时机,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看家本事,知闲平素稳稳当当的人,没想到也难免俗。容与要退婚,她就死在沈家。这么一来,任谁也拿她没办法。

    还有几天?布暖借着窗口月光搬手指头数,一节一天,两节两天……还有整整三十天。

    今天是十六,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梅坞地势高,那轮明月堪堪吊在窗棂子上。因为大,更像和人面贴着面似的,尤其显得白惨惨的可怖。

    她索性坐起来,一手把着榻头上的蝙蝠雕花,把脸偎在臂弯里。她觉得她不能巴巴儿看着他娶亲,这样无异于要她的命。可她又能做些什么来阻止呢?她没有能力,她的努力总差一步,力道显得不足。也或许是容与的信念太过坚定,她要穿透他铜墙铁壁般的自制力,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下了榻,光脚踩在青砖地上。仲秋夜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冰冷的触感从脚底心传上来,她瑟缩一下,突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

    她要学红拂女夜奔,横穿整个将军府去找他!她甚至在屋里走了好几步,看看光脚的计划可行不可行。他看见她一定很惊讶,她就求他带她走,舍弃这长安荣华,遁到世外,去做他们的神仙眷属。

    她因为这个决定兴奋得两颊飞红,也不去考虑他会不会答应,她想试试,说不定有三分希望呢?她跑去翻箱笼,看看有没有适合夜里穿的胡服。这件那件抖了半天,才发现一件深色的都没有。她不由泄气,失望地站了会儿。再转过身,却被身后高大的黑影吓了一跳。

    她本能的尖叫,独活香袭来,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那个低沉的嗓音说。

    布暖松了口气,接着又局促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原本想去找他,谁知他倒比她先行动。

    她嗯了声,那手方松开,在她唇角留下一片温柔的触感。她回身看他,他还是宴会上那套衣裳,月色下的脸有阴冷的魅惑。退后了两步,离她稍远,在身后的大红平金五凤围屏映衬下,愈发显出冰清之姿,玉润之望。

    他就在她面前,可她刚才满腹的雄心瞬间已经凋零了。她还是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垂着头,怯怯的绞着手指,无措而心虚。

    她今天应该是做了无数叫他生气的事,他来找她算账吗?她指指杨妃椅,“你坐吧。”摸出火镰来,又停顿了下,“要掌灯么?”

    他声气不大好,“你说呢?”

    她想了想,重把火镰关回匣子里,自己怏怏立在红木脚踏前。偷着瞥他一眼,他坐在绣花椅披上,白月光里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她觉得汗毛凛凛的,他这模样让她想起庙里的泥胎菩萨。她料想他要责问她搬园子的事,这个她是有理由的。她心疼身边人,不想让他们活得仰人鼻息。再说也要给知闲腾地方,免得她心里疙瘩,他也不好说她错了。

    至于别的,她认为没有什么可解释。他若问,她就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他也不一定会问。

    她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伶伶站着。他许久不开口,她穿着亵衣,又不能挺胸而立。只好窝着,战战兢兢的极不自在。

    他两只手搭在把手上,沉着脸并不看她。气到了极处,催生出他的委屈来。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满腹的怨气和牢骚,堵憋得他不知从何说起。她和蓝笙俨然亲密至极了,大庭广众下也不避讳,同食同座,有说有笑。她明知道他在看着,却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还私下里议定了要置办宅子,妄图彻底和他划清界限。他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一点不舍,在他心上插尖刀,她有没有一点痛?

    来这里之前他怒不可遏,想了一千遍要怎么斥责她,怎么让她后悔让她哭,以弥补他之前所受的折磨。可眼下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三心二意起来。若论残忍,他远不及她,所以注定他要吃亏,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乜她一眼,见她拱肩塌腰的,便问,“你冷么?”

    他是个知趣的人,她怕自己一说冷就把他赶走了,便强忍着摇头,“我不冷。”

    农历九月的天气已经寒浸浸的了,到了半夜里温度更低些。他乘着光看,她只穿贴身中衣,还是光着脚的。十个小巧的脚趾头从阔大的裤脚口露出来,在月下莹莹然,简直如同婴孩。

    大唐风气开放,西域文化传播进中土,满大街看得见光脚踏草履的龟兹女人。一双肮脏污秽的天足,于他来说不堪入目。中原女子的袒领可以越开越大,但脚永远是金贵的,罗袜鞋履,不见寸光……他脸上辣辣热起来,也怪自己唐突,这会子来,看见的自然都是不该看。

    他尴尬调过视线,“你半夜里整理什么衣裳?莫非还打算连夜投奔蓝笙去?”

    她叫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只猜到她要找蓝笙,却没想到自己么?她徐徐叹息,赌气道,“那你半夜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做什么?就是来瞧瞧我有没有投奔蓝笙去?你真是古怪得紧,不怕叫别人撞见么?”思量一下,仿佛想起了有趣的事,掩嘴咯咯笑道,“万一舅母带人来捉奸可怎么好?你是跳窗?还是钻到床底下去?”

    他怔了怔,真有点答不上来。然后为了维持尊严,板着脸道,“你别给我打岔,我问你,前头说的建园子,你决定了么?”

    她直白道,“你也瞧见了,她把我们撵到梅坞来了。日后没准要把我的人派到庄子上去,去住杂役房,住马厩也说不定。难道你叫我眼睁睁坐视不理吗?”

    他点头,“那好,房子我来找,蓝笙办事我不放心。”

    她眨眨大眼睛,促狭道,“那不成,叫舅母知道了,又要说你置外宅子,你受得这冤枉?”

    他一脸的不快,“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还有张嘴闭嘴舅母长舅母短,谁让你这么叫的?”

    她无谓一笑,“本来就是啊,你们要成亲了,不叫她舅母叫什么?”

    他的眉头越蹙越拢,他也恨这种半胁迫式的婚姻,但凡有法子可想,也等不到这会子。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总要找条出路。反正大婚如期,定是不能够了。至于布暖这边,他还是不能同她说。一来怕给她盼头,二来把自己也套死在里头,反倒展不开手脚。

    静谧的夜里,满屋子白色的清辉,更显出三分寒意。他细听听,竟听出上下牙磕动的咔咔声。他心头打突,再打量她,一抽一抽的抱着胳膊打起了摆子。他当下肠子都悔青了,他有多粗心大意,她说不冷,他竟以为她真的不冷!

    “快上榻去!”他去拉她的腕子,宁缎的袖口宽绰,他顺势握她的小臂,居然冻得冰碴子似的!他不悦的给她掀起被子,“还不快进去?莫非想冻死么?问你冷不冷,你还瞒着我?”

    她扁了扁嘴,预感他要走了,便从被窝里探出手去拉他,“容与……”

    她叫他的名字,他再深重的恨意都垮塌了。她总有办法叫他缴械投降,只要轻轻唤他一声,他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他唔了声,“干什么?”

    “你要走了么?不和我斗嘴,就呆不下去?”她哼哼两声,把腿缩起来抱在怀里,“脚冷!”

    他在她榻前也无计可施,总不好把她的脚搬出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捂。

    她凄恻看着他,张开两条手臂,作势抬起了上半身,做出个等着他来抱的姿势,靦脸道,“你别走,今晚上同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