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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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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楔子

    银白色的闪电劈裂夜空,轰然一声惊雷之后,淅沥的细雨骤然变作倾盆大雨,浇打在白淑殿前冒雨盛开的蔷薇花上,落了一地残红。

    “阿倾……阿倾你还记得我都与你说过些什么?”床榻上,女子呼吸微弱,声音沙哑,原本秀丽的脸上病态尽显,只有左眼角的一颗泪痣红得耀眼,像是要倾尽全力释放它毕生的风华。

    她一手拉住榻边孩子的手,眼皮无力地抬起,却是竭力凝视着那孩子,似要将她看入眼里刻入心底。

    十一岁的晏倾君身姿娇小,面色苍白眼神茫然,她连连点头,随即眼泪滚珠般爬了满脸,“娘,我记得,都记得!”

    “不……”女子深叹了口气,失望道,“你现在就没记住……”

    “娘,是阿倾不对!娘说过,这世上没有人值得我哭。我不哭,不哭!”晏倾君迅速用袖子擦去眼泪,睁大了眼不让眼泪继续流下来,哽声道,“娘,你看阿倾没哭了,你别生气,你别丢下阿倾一个人!”

    女子缓缓阖目,微微叹息道:“阿倾,你看娘病了,病得无可救药……”

    “娘,娘……阿倾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晏倾君的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下来,无助地拉着女子的手臂恳求道。

    女子微笑着,抬起不停颤抖的手,一点点靠近晏倾君的小脸。晏倾君见她吃力,忙把身子倾了倾,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啪——女子手上猛地用力,一个耳光甩在晏倾君脸上。

    “我与你说过什么?”那一巴掌几乎用尽女子全身的力气,她整个人跌在榻上,大口喘着气,这一句诘问带着几许凄厉。

    晏倾君本欲扶住女子的手僵住,原本蓄在眼里的泪水也在瞬间收敛,红着侧脸,呆愣在原地,嘴角撇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今天,三月初三,她十一岁的生辰。

    眼前这女子,是她的母亲,自她出生便伴在她身边十一年。

    十一年来,她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倾君公主”,她是东昭王御笔亲封“一笑倾君”的倾君公主,她是这宫里人人讨好巴结深畏于心的倾君公主,无人敢欺无人能欺。

    因为她有这样一个母亲,教她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审时度势,如何取舍得当。从小到大,她教她的东西数之不尽,她反反复复对她说的话,却永远只有那几句。

    她说,阿倾,这宫里,宫墙再深,深不过人心,永远不要轻信他人,娘也不例外。

    她说,阿倾,富贵荣华人人趋之若鹜,大权在握让人不惜代价不折手段,你要敌败众人,必须比他们更加不择手段!

    她说,阿倾,所谓情爱痴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是富贵在左、大权在右时填补虚空的奢侈品罢了,眸中含情的男子最不可信。

    她说,阿倾,你唯有靠着自己攀上权利顶峰才能翻手云覆手雨使人生置人死,才能安享富贵幸福恣意地活着!

    她不遗余力地教她如何在皇宫里更好的生存,甚至到了如今,她那一个耳光,也是因为她“求”她了,她从来都教她,求人不如求己。

    晏倾君看着奄奄一息也不忘“教”她的娘,嘴角的笑容愈发肆意,刚刚才敛住的眼泪却泛滥地流下来。她倏然站起身,猛地扯去床榻上的帷幔,推倒榻边的花瓶,白淑殿内的桌椅茶具……

    “你骗我!骗了我十一年!”晏倾君清亮的声音哭嚷着,身形移动,疯了般砸掉殿内所有能砸去的东西,“说什么只有手握大权才能翻手云覆手雨使人生置人死,说什么只有在权利顶峰才能安享富贵幸福恣意地活着!如今谁都不敢动你,你呢?不是一样会死?你算人心算权谋有本事你算天意!有本事你别死!”

    女子无力地躺在榻上,大口喘着气,双唇抖动,却未吐出一句话来,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晏倾君,眸子里波涛汹涌,泪水滑落枕巾。

    “你不是我娘!”晏倾君的双手不知何时染了血,伸手擦去眼泪时蹭在脸上,蹭过眼角与那女子眼角一无二致的泪痣,刺眼的猩红。她站在床榻不远处,转过身,不再看女子一眼,冷声道:“我娘不会如此狼狈如此无用!我娘不会轻易放弃轻易言死!你若就此死了,再也不是我晏倾君的母亲!”

    语罢,她固执地睁着大眼,不让眼泪再次流下来,固执地仰首,倨傲地向殿门走去。

    雷鸣电闪,雨势渐大,在殿内都听得清清楚楚。晏倾君正要打开殿门,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传唤:“皇上驾到!”

    在我人生最美丽的华年,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他们要依着母亲所预料的步调分毫不差地走过我的生命。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情人,选择了同样一种方式离我远去——背叛。

    ——晏倾君

    第一章

    昭明十八年,春。

    细雨连绵,淅淅沥沥地下了接近半个月。夜浓,白淑殿前的大簇蔷薇花仍旧火云般绽放,细雨繁花前,站了名素白衣衫的女子。

    晏倾君手里端着一只透白的玉瓷酒壶,双手微动,凛冽的醇香随着倒在花间的甘酿充溢在空气中。

    雨夜里东昭国的皇宫,本该是静谧安然,却突然响起了轰雷。

    雨势渐大,酒香不散。

    晏倾君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又是三月初三,又是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每年的三月初三,她都会在母亲最爱的蔷薇花丛里洒上一壶同样是她最爱的蔷薇酿,今年,看来要被雨水冲走了呢。

    四年前母亲丢了性命,也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宫里,每年为她祭上一壶佳酿。

    “阿倾……”

    晏倾君拿着酒壶,正要转身入殿,雨夜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她眨了眨眼,看清雨幕里的来人,悠然一笑,“子轩,居然这个时候入宫?”

    站在她身前的男子白色的长袍上绣了精致的兰花,因为雨水浸染湿透,黑发贴在素白的脸上,更显得面部棱角分明。

    “知道你逢春雷便睡不好觉,刚好从白子洲回来,便过来看看你。”奕子轩声音有些沙哑,注视着晏倾君,墨黑的瞳仁眼波流转,尽管面色憔悴,却掩不住再见到她的喜色。

    晏倾君低首浅笑,拉住他的手臂,快步走到屋檐下,睨他一眼,佯作责怪道:“明日一早随太子哥哥入宫不也一样么?如此趁夜偷偷入宫,若是被人发现,可是连累了我的名节……”

    说着,她伸手推殿门,却是被奕子轩阻住。双手被他握在掌心,春夜里阴寒的雨水好似带了温度。

    “怎么?”晏倾君略略扬眉。

    笑意在奕子轩脸上一闪而过。他放开一只手,从衣襟间抽出一条帕子,细细地为晏倾君擦去面上的雨水,柔声道:“随我出去走走。”

    声音虽是轻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拉着晏倾君便往外走。

    “在下雨呢……”晏倾君小声道。

    “一会儿便停了。”

    晏倾君笑了笑,服顺地跟在后面,尽量放轻了脚步。东昭皇宫,夜闯入内私会公主,还不怕被人撞见地带她去殿外,也只有他奕家大公子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耐了。

    大雨真如奕子轩所说,下了少顷便停得干干净净,突来的雨水使得宫内的侍卫退守暗处,此刻还没得及归守原位。

    宫内禁卫军的分布和当值安排本来就是奕家管理,晏倾君不担心他们会被发现,即便是发现了,有点心思的人见到奕子轩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只是,奕子轩一路不语,面上倦色难挡,她从中看到隐隐的冷然,心中有了猜测,开口问道:“你这么早就回了,是不是白子洲一行,发生了什么事?

    白子洲是东昭国东南面的一处海岛,已经荒废二十余年,大约半个月前,太子晏珣与她说父皇下令,由奕家主持,重建白子洲。一来开采白子洲上的稀有资源,二来那海岛重修之后,还能容数千人居住。她本来以为奕子轩一去,肯定要耗费数月时间,没料到才半个月就回了。

    “白子洲的事我交给奕承了。”奕子轩沉声回答。

    奕承是奕子轩的弟弟,晏倾君本想多问问白子洲的事,奕子轩却回头,突然道:“子时早过,现在是三月初三了。”

    晏倾君一怔,三月初三,是母亲的忌日,也是她的生辰……

    “阿倾,你十五岁了。”奕子轩拉着晏倾君的手紧了紧,将她的五指握在掌心,说话间,尾音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十五岁,母亲过世四年。晏倾君微笑,所有人都以为这四年来她的改变是因为所受的打击太大。奕子轩,是想劝她忘掉过往?

    “子轩,我半个月前就和太子哥哥说好,明日他带我出宫玩一圈,当是我十五岁生辰的礼物。现下你回来了更好,我们三个许久没在一起好好叙一叙了,他说旭湖上又开了家汝坊,那里的歌女唱歌,很好听呢。”晏倾君抬首欢笑道。

    “可明日……”

    “我知道,贡月国来使,太子哥哥肯定没法和我出去了,你也不得空吧。”晏倾君想了想,道,“那明日晚宴后可好?你们到我白淑殿来?”

    奕子轩面上的表情明显地僵了僵,没有答话,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阿倾,挽月夫人……”奕子轩迟疑地开口,声音轻细,最后几个字竟是被夜风吹得微不可闻。

    晏倾君蹙眉,挽月夫人,说的是她过世的母亲。

    “她……什么?我没听清。”

    “她若知晓我半夜带着你到处乱闯,定会责怪。”奕子轩回头一笑,眸子里的光似暖阳一般,他伸手蹭了蹭晏倾君有些发红的脸蛋,“是我疏忽了,天气阴冷,你刚刚还淋了雨,我送你回去。”

    晏倾君微笑颔首,不由地想到母亲曾经教过的话,那些权争,那些势斗,那些“生存法则”。那些,四年前开始她便不想再信了,如今她不争不抢,同样活得恣意,同样觉得幸福,为何要去费尽心机的斗?

    恰好二人到了门口,奕子轩从腰间取下一串璀璨的琉璃珠,递到晏倾君眼前,笑得温煦。

    晏倾君怔了怔,看清那串琉璃珠后,诧异道:“你……”

    “阿倾,生辰快乐。”奕子轩的声音温柔地像是要掐出水来,将琉璃珠又递近了几分。

    五彩琉璃珠,五颗琉璃晶莹剔透,色彩各异,无日无月却散着幽幽荧光,墨黑的绳结尾端各挂了一颗,颗颗依偎串串相连,外表看就不凡,所代表的意义同样不凡——这是奕家祖传之物,除却嫡长子,便只有当家主母方可佩戴。

    “阿倾,你十五岁了。”

    ——奕子轩的一声叹息,仿佛又响在耳边。十五岁,是及笄之年,婚嫁之岁。这次她才真正明白那话中的意思。

    ***

    “公主,这额间的……要洗去么?”茹鸳看了一眼又怔在铜镜前微笑的晏倾君,掩嘴轻笑着问道。

    晏倾君回过神来,看入镜中,伸手触了触额间浑圆的朱砂,还有些酸痛。几天前她与太子哥哥打闹,不小心伤了额头,昨夜奕子轩送她回来,刚刚点灯就被他瞧见了,笑着替她点了颗朱砂,说是遮丑。

    “奴婢看是不用了吧?昨日的青紫被遮得干干净净呢,若是洗去了,待会倾云公主定会特意取笑一番,而且啊,这可是那个谁谁谁……亲自点上去的!”茹鸳一眼瞧见晏倾君今日心情大好,又见四下无外人,一时忍不住逗趣了一番。

    晏倾君斜睨她一眼,道:“就你嘴贫,出去出去,这妆我自己来上。”

    “待会晚宴上太子和奕公子都会到呢,奴婢可不敢偷懒。”茹鸳动作轻快地拿出各种脂粉,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虽说陛下已经许久未曾留意到公主,连生辰都有意忽略,可她主仆二人仍是在这皇宫里完好地生存了下来。转眼公主及笄,她一早看到那串琉璃珠便明白,公主要嫁了,嫁的还是东昭国内声名最旺的奕家公子!

    “公主,依奴婢看,今夜的晚宴之后,倾云公主嫁出去了,接着肯定就是您了!”茹鸳一边替晏倾君挽发,一边笑嘻嘻道。

    晏倾君瞥了一眼桌上的琉璃珠,笑道:“今日的晚宴,贡月国的来使替国主选后,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倾云?”

    “太子殿下说的啊!上次太子殿下不是和您说皇上与贡月国主,定下的皇后人选是倾云公主么?奴婢全听见了。”茹鸳在晏倾君发间插了一根簪子,面上神采飞扬。

    晏倾君低笑,不语。

    “反正倾昕公主已经许了余家长子,倾云公主和亲,最多半月便嫁了,接下来就该公主您了!您看,这五彩琉璃珠奕公子都给公主了,事情还能有变数不成?”茹鸳娇俏地挑眼,扫了一眼即便是在屋内仍旧熠熠生辉的五彩琉璃珠。

    “世事无常。”晏倾君笑着拍了拍茹鸳的脑袋。

    茹鸳躲了过去,打开手边的脂粉盒,嬉笑道:“什么世事,到了奕公子那里,都是小事一桩了!奕公子一向待公主好,您看,这脂粉都是他去白子洲前特地送来的呢。”

    茹鸳说着,打开盒盖,笑着替晏倾君扑了薄薄一层粉,“即便是有什么无常啊,奕公子也定然会悉数解决掉的。”

    茹鸳笑得眯了眼,细细看着晏倾君。其实,公主即便是不妆点打扮也是漂亮的,尽管这么些年将她的锐气折了许多,不再锋芒毕露的公主,却多了一种内敛的美。

    十年,她随着公主一点一滴的变化,长大,及笄,会看着她嫁人,会看着她出这皇宫!

    “啊,奴婢差点忘了!”茹鸳放下手里的粉盒,转身从梳妆盒内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晏倾君,“今日公主歇息的时候,奴婢在窗台边捡到的,应该……是奕公子掉下的吧?”

    纸笺是阖上的,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晏倾君扬了扬眉头,翻开来,隽秀而大气有力的几个字。

    ——“倾八千城池,携万里云锦,独愿与君好”。

    茹鸳一眼瞅见,捂着嘴偷笑。与“君”好,说的不正是她家公主么?这奕公子,果真内敛,表白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她正要多打趣几句,蓦地瞥见铜镜中晏倾君刚刚还红润的脸,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