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骊山汤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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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山汤泉宫。

    景珣大步踏进偏殿。

    邬在非紧随其后,递上一个指节长的黑色窄小圆筒:“大将军,赵十六的飞鸽密信。”

    景珣在北侧书案后停下,使巧劲打开圆筒,倒出一封密信。

    信上空无一字,待密制的药油倒上去,几行蝇头小楷显现出来。

    他一目十行看完,薄唇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

    邬在非见状,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事情成了?”

    景珣将密信递过去。

    麻纸上赫然写着:杜氏尸骨无存,连翘撞棺而亡,庾清月被关祠堂,宋国公和庾公快马加鞭来骊山请罪。

    邬在非快速看完,先是爽朗一笑,而后轻啧道:“还劳累庾公来请罪,真是给她脸了。”

    景珣并未接话,沉默的取出火折子,待点燃桌案上的银烛台后,将密信悬于烛火之上。

    沾了药油的麻纸,腾地窜起火苗。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双幽邃的凤眸,褪去表面的平静,露出藏在眼底的戾气。

    邬在非立即闭嘴,默默给庾清月点了一根白蜡烛。

    下午申时,景珣抵达麟德殿。

    圣人坐在北侧胡床,悠哉悠哉喝着茶。

    景遇站在不远处,正往兽首铜香炉中添龙涎香,见到他进来,极快的眨了下眼。

    景珣心下了然,恭敬朝圣人行了一礼。

    圣人威严的虎目,仔细打量了他一圈,最后落在他左胳膊:“伤势如何?”

    景珣抬了抬胳膊:“您放心,伤口结痂了,并无大碍。”

    圣人往胡床靠背上倚了倚,景珣上前给他垫了一个隐囊,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你这混小子,仗着年轻,就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圣人睨了他一眼。

    景珣薄唇轻启:“孙儿习惯了。”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激的圣人心头一滞。

    他想到景珣从前受过的罪,也不忍心再苛责他,招手让他坐下。

    景遇添完香料,搬了个锦凳,直接坐在圣人脚边,瞥见他舒缓的眉峰,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阿爷本来还生气景珣和景镛火拼,结果黑心大侄子使出苦肉计……

    啧啧!

    圣人听到景遇咋舌,屈起指节叩了下他头:“又在嘀咕什么?”

    景遇嘿嘿一笑:“儿在想明日到渭川围猎一事,听说那有白狐,儿想猎一只。”

    圣人笑道:“莫不是想送给谢家小娘子?”

    景遇一本正经:“倒也不是不行。”

    “哈哈哈!”圣人爽朗笑道,“你这混小子,倒是不害臊。”

    景遇理直气壮:“儿明明说的实话。”

    圣人又敲他脑袋,故意板下脸吓唬两句,景遇插科打诨,圣人很快破功笑了出来。

    景珣看着父慈子孝的一幕,脑中闪过景泓骑在襄王肩头的记忆。

    良久以后,圣人眸光扫过来,语气放缓:“珣儿,十七郎的王妃已有着落,你呢?可要祖父一并赐婚?”

    景珣想到某只肥圆兔子,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孙儿不着急,您先给十七郎赐婚。”

    圣人闻言蹙眉,皇太后日前说漏嘴,说景珣有了中意的小娘子。

    他一度想令暗卫去盯梢,却被皇太后阻止:“珣儿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咱们这些老家伙,静待花开便好。”

    话虽如此,可着实惹人好奇,

    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能融化景珣这块冰疙瘩?

    景遇见圣人目光扫来扫去,快扫到自己身上时,顿觉头皮发麻。

    他正寻思着尿遁,赵内侍匆匆入殿:“陛下,宋国公并工部尚书,在殿外请罪!”

    圣人微微讶然,宋国公府不是在办丧事吗?

    赵内侍小步上前,快速耳语几句。

    圣人脸色一点点变冷:“传他们进殿,再去传召襄王。”

    景珣和景遇起身告退,却被他阻止。

    景遇眉心一跳,飞快瞥了景珣一眼,但他面容沉静,瞧不出任何端倪。

    很快,两道身着紫袍的人影映入眼帘,为首的是模样威仪的庾望,身后的是面冠如玉的庾绍。

    庾望入殿后,便摘下冠帽,伏地请罪:“臣教女无方,辜负陛下隆恩,请陛下降罪!”

    庾绍也跟着摘下冠帽:“庾氏教出此等毒妇,请陛下降罪!”

    景遇听明白事情始末,几乎是立刻就确认其中有景珣的手笔。

    难怪他方才一直不走,原来在这等着!

    好家伙!庾清月怎么敢的?

    黑心大侄子那般看重七娘,她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茅坑里点灯!

    圣人并不理会庾氏兄弟,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才将视线挪到庾望身上。

    想起他和先宋国公相似的脸孔,再看他头顶已生出白发,心头怒火不觉泄了许多。

    “延远啊,你才四十有六,都有白发了。”

    庾望听到圣人唤他的字,鼻头一酸,连忙攥紧拳头,憋住泪意,再次伏地磕头。

    “臣愧对陛下!”

    圣人看着曾经视为子侄的庾望,幽幽叹了口气。

    “你出生时,你父随朕出镇并州,朕还记得他收到家书时,高兴的绕着营地夜奔。”

    “你父仙逝前,曾言你得失心太重,戍卫长安可行,领兵出征断不可行,朕只当他谦虚,没曾想……”

    庾望忆起刚到西州时的两连败,一时间羞愧难当,脸色红白交加。

    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道:“今年五月,朕让你闲赋在家,你可想明白缘由?”

    庾望心头猛然一震。

    他最初不明白,只以为圣人嫌弃他打了败仗。

    最近三省吾身,终于想明白了。

    那时阿弟政绩斐然,被圣人从琼州召回来,襄王风头又正盛,他满心期待景绪可以更进一步,因此和浔阳长公主等人来往十分密切。

    “是臣心生妄念,只顾攀登青云梯,却忘审视周身,以至于妻女犯下滔天大错。”

    “臣辜负了皇恩,亦辜负了先父,臣百死莫辞,任凭陛下发落!”

    襄王已候在殿外多时,听到这句话,心砰砰狂跳,连忙入殿告罪。

    “儿臣亦有失察之责,请父皇降罪!”

    景珣看了眼跪地的襄王,碍于孝道,起身跪到他身后。

    景遇顿觉自己有些不合群,赶紧抓起一块蜜瓜,默默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