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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只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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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庆石油学校在宁县长庆桥镇,虽然还在庆阳范围内,但当时对我来说,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而且平时极少坐车的我还乘坐公共车到达目的地,内心的那个滋味就不用说了!那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公共车在公路上或急或缓地行驶,我的心一路捡着阳光和沿路的景色,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召唤着我。

    到了长庆桥镇,离学校还有两三公里路,本身当天是可以去学校的,但是我在车站旅馆住了一晚,那个旅社很大,院子里坑坑窝窝的,房子又旧又脏,白色铺盖已经变了色,干净程度还不如我家的被褥。第二天9点多,我背着铺盖往学校时,路上碰见一个同学,自我报名叫何顺,说他是代表学校来接我们这些新生的。

    我在何顺的带领下走进了心中梦寐以求的校园,展现在眼前的高楼、校舍、花园和走道,都呈现着一种乡村见不到的优雅和美丽。我这个平时司空见惯了山沟、土路和土窑的人置身此地,感觉像走进了世外桃源,一切都这么新鲜而美好。这时刻,我感觉我选择石油学校还是选择对了,那个助我走进这所学校的亲戚确实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在同等分数线内,我有可能被挤出招收杠杆之外。这时候,我发誓,这里就是我人生的起点,我一定从这里走出陇东,走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何顺将我带到报名处,我在报名册上填写了自己的有关情况后,就算是正式报到入学了。

    因我报考的是采油工程专业,这个专业在石油学校时只设两个班,即871班和872班。且门对门,距离很近,所以两个班的同学很快都熟悉了。

    我被分到了采油工程872班,全班总共35人,其中有8个女生。班主任盯着花名册,让我们每个同学站起来做自我介绍,通过介绍,我这才得知,这个坐落在长庆桥山脚下的中专学校真的就像宣传册上介绍的那样,收录了全国各地的学生,仅我们班,就有来自陕西、四川、广西、Ah和玉门油田等地的学生,长庆石油子弟尤多。

    学生自我介绍之后,班主任问:“你们谁都当过班长,举起手来。”

    我在上初二时就当上了班长。本来不想举手,但想到我是从山村走出来的,在地理位置和家庭条件上,可能不如这些新面孔。为了掩盖自己这自卑的心理,让外地的同学能看得起我,我不暇思索地举起了手,也不看看还有没有人在举手,我的眼睛只盯着讲台上的班主任,目光自信而坚定。

    班主任的眼睛在全班扫了扫,最后看向我,说道:“那就暂时由你来当班长吧。”从这一天起,我成了采油工程872班的班长。

    因871班和872班的男生在同一个宿舍,开学第三天,我刚走进宿舍时,有人给我介绍了871班班长陈睿斯。我发现陈睿斯五官端正,头发浓黑,皮肤白净,挺帅的,以为是南方人,结果一张口,听出是陕北口音。我就问他是陕北哪里人?一个个头较小的学生扒在陈睿斯的肩膀上,看着我问道:“你问这么仔细干嘛?招亲吗?”

    宿舍的学生哄的笑了起来。陈睿斯就顺便给我介绍了跟我搭话的学生,他叫赵志涛,和他同班。我就介绍说我是铁李川的,赵志涛即说道:“我知道,报名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也是马莲河畔的人,咱们是乡党。”

    我发现赵志涛挺精灵,开学三天就和他的班长陈睿斯混的这么熟,且初次与我搭话,就那样说,可见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有意没问他到底是哪个乡的,而是跟他闲聊了起来。没有会儿,吃饭时间到了,我刚从学校食堂的窗口打了饭,端来放到一张还没坐人的桌子上,陈睿斯也端着饭盒来了,坐在了我的身边,紧接着赵志涛来了,将一个凳子往陈睿斯身边一拉,意思给他占个坐位,他去打饭了。我、赵志涛和陈睿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从此我们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就是没想到,二十年多后,我们三个成了驰骋陕北油田的三驾马车,这是后话。

    我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代课老师叫孙爱厚。他四十出头,中等个子,戴着眼镜,人看起来比较斯文。他在我们的“起立”声中上了讲台,先挥了挥,让我们坐下,然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叫孙爱厚,初次与你们见面,希望你们遵守纪律,注意听讲,学好咱们的课程。”之后,他打开书,继续说道:“今天第一节课要讲的课文是《包身工》,请同学们翻开书页。”

    大家翻开书之后,孙爱厚老师眼睛朝全班扫了扫,问道:“班长谁?”

    我立马站起:“报告孙老师,班长是我,李小峰!”

    孙老师看了看我,说道:“你把这篇课文给大家读一遍。”

    我一听老师的话,愣住了。原因是,我用什么方法读呢?用当地方言读还是用普通话?因为我上了初中才学校才提倡普通话,平时也不太说,所以几乎不会说普通话。犹豫了一下,我想,我们班里的学生有好多是外地人,有时候不免用方言说话,我们陇东的方言他们基本能听得懂,就用当地话结合普通话读吧。于是,我就朗读了起来。

    平时读课文还算流畅,此刻在新的环境里,面对天南地北的学生,加上我试图说好普通话,又说不好,读起来连我自己听着都感到别扭。这时候我心里就有点紧张,一读到“芦柴棒”就读成“葫芦棒”了。大家本来对我这别扭的读法感到可笑,都憋着,当我第三次将“芦柴棒”读成“葫芦棒”的时候,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几乎抬起了教室。

    但坐在讲台上的孙爱厚老师并没有笑,拿得很稳,一本正经地说道:“注意看清楚,是芦柴棒,不是葫芦棒!”

    转眼到了期中考试。尽管我认为我已经很努力了,但其他科目考出来的成绩不太好,我把希望压在了语文考试上,因为无论在小学还是初中,我的语文学得比较好一点。到了宣布成绩的时候,但见孙老师走上讲台,眼睛朝全班瞟了瞟,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瞬间,我心里比较高兴,以为自己成绩好,孙老师要夸我,结果他叫道:“李小峰。”

    我说:“到!”赶紧站了起来。

    孙老师说道:“把你的卷子阅出来之后,我还了解了一下你的其他成绩,都考得不好嘛,这个水平,你咋当了班长?”

    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回答了,不由自主地左右看了看,发现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我。我就说:“当初选班长时,不是问谁当过班长吗?我就说我在小学和初中都当过,结果就让我当。不行了……把我取了算了……”

    孙爱厚说道:“取啥呢?在咱们班里你好歹是个小官,取了不是抹了你的威信吗?”

    孙老师的话音刚落,学生又是哄堂大笑。我顿时感到脸上像挨了巴掌,十分尴尬。孙老师倒像没啥事似的,绷着脸说道“给你说的意思,你这个官要当着,成绩还要上去。当班长嘛,要以身作则,起码把自己提起来,别让人低看你。”

    受孙老师的刺激,从那那天起,我有意在学习上用功了起来,到了期末考试,成绩上去了许多。孙老师给我递全班学生的语文试卷时,说道:“看来,李小峰你还是用功了,这次考试不错,希望你再接再厉。从你眼睛上看,你灵着哩,加把劲,会成为个好学生的。”

    不知不觉的,在石油学校的一年过去了。1988年暑假期末考试后,还没到法定的放学日子,我们班里就提前就放了假。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父亲就告诉我,说他帮村里跟县广电局要了一些钱,打算在铁李川架上一个天线,用来收看电视。原来他准备和村支书(也就是我的一个叔父,我平时管他叫“三大”)去四川购买天线,现在看我放假了,就让我代他去。

    父亲由于在河里捞石头,成了村里带头致富的万元户,加上我考上了石油学校,在村里的影响和威信更高了,因此从乡镇到县上,在群众和村干部的心目中,父亲是个硬朗人,致富能手。政府对于能人是比较支持的,又是关乎集体的事,所以,父亲没用吹灰之力,就给村里要回了两千元。

    因是父亲要回来的钱,村委会自然就把采购设备的事交给了父亲。而且去四川,还是广电局提供的信息。我本来就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听父亲这么说,心里自然乐了,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啊。因此,离校的第三天,我就兴冲冲地跟上三大出门了。

    先是骑车子捎着三大到了长庆桥镇,然后寄存了自行车,又乘坐长途公共车,到了西安,准备坐火车去四川。进了火车站,我让三大在外面休息,我去排队买票。但当我在火车站排队买票回来时,见三大被几个小伙围在中间,说什么他刚要点烟时,我三大把他碰了,不仅烫了他的手,还断了根火柴,要三大给他赔钱。

    我三大知道他们是讹钱,见人多势众,僵在那里不敢说话。我听了他们的理由,觉得简直很可笑,就等瞪着眼睛说道:“火柴断了,是质量问题嘛,与他有啥关系?你们是不是没事找事?”

    可能是我的眼睛太大,目光夺人,话一出口,就把那几个找事的小伙给震住了。在他们发愣之际,我拉着三大就走。我知道,是我的气势摄住了对方,给了我们一个逃离的机会。当两个强硬的人对抗起来的时候,谁先妥协,谁就是输家。

    由于是第一次出门,没什么经验,买的票没有座位,上车后发现人们像豆芽似的挤满了车厢,我可以站,但我三大年龄大了,不能让他一路站去。于是我就在车厢里来回巡视,最后终于给三大找了一个座位。三大坐着,我立在他身边,眼盯四方,等待机会。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到晚上了,还没有空出来的坐位。而这趟列车,要运行一天一夜才能到成都,一直这样站下去,肯定吃不消。我决定全车搜索,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坐下的位子。一直搜到最后一节车厢,还没找到。最后一个车厢是个餐车。餐车内不让顾客坐,可门口和附近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靠在旁边。我看了半天,发现餐车车厢有一个架子,是用来放菜的,但是当时菜已经取完了。我想这么挤,还不如呆在架子上面。于是,我跃身上了架子。这一举动,惹得周围人都抬头看我,我知道,此刻他们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为自己没有发现这个能坐下来的地方感到懊悔,这就是眼光!同样一个东西摆在你面前,看你会不会发现,发现后有没有胆量去动,这就是自信!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我惬意地躺了下去,搭起二郎腿,全身心地舒展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一气睡到天亮,火车也到站了,我从架子上下来,发现一只鞋不见了,死活找不到。旁边一个收拾自己包的人说:“昨晚你的鞋掉到了一个旅客的面前,他给扔到外面去了。”

    我一听,愣了,遂问:“那个人呢?”这人说:“早都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