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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托付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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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廪生刚走出大门,陈伯转向邓源,杀鸡抹脖子地比划了一下。邓源赶紧摆手:“关门,让他走!”

    好家伙,相处四个多月,陈伯的峥嵘头角终于展露出来。早年的军旅生涯加上混迹江湖几十年摸爬滚打,造就了老头儿杀伐决断的的性格。敢情在他眼里,杀个人和杀只鸡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但邓鼎城尚且没动杀心,邓源自然更不会节外生枝。天地良心,虽然经历了从晋省到苏州的三个月,目睹了西北和中原人间地狱一般的流民惨状,可现在邓源依旧不敢去杀哪怕一条狗。

    反正崔廪生那边,邓鼎城也安排了人暗中监视。他若真去报官,邓鼎城不可能坐视不管。

    邓源望了望远处,顾宅方向火把照亮了夜空。

    他知道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最迟后天凌晨,昆山百姓就要开始冲击顾宅大门了。

    此刻顾秉谦一家人在做什么呢?邓源很好奇。

    他登上阁楼,打开窗户,从这个角度能隐隐看到顾宅所在的亭林街,还有不少火把正在向那边移动。

    人生在世,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晚景凄凉。顾老头儿一辈子也算风光,却在仕途的最后几年踩进泥坑,一路误人误己,至今混得连老宅都要保不住了。

    他后悔么?

    ···

    “后悔啊!”此时的顾家,顾秉谦对着一桌子珍馐美味,毫无胃口。

    但他后悔的,不是当年投靠阉党,是没有早点离开昆山这个是非之地。

    饭厅倒是一如既往地有排场,三四名丫鬟仆人在一旁立着,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捧着痰盂。圆桌周围,顾台硕、顾时俊、顾名俊规规矩矩地坐着。老爷子不动筷子,他们谁也不敢先吃。另外一张桌子,是家中女眷。一个个愁眉不展,若有若无的眼神都在偷瞟老爷子。

    顾秉谦枯坐良久,终于开口:“老二还没信儿?”

    老二是他的小儿子顾台砥,就是当年给魏公公当孙子的正主儿。早年也在京城做官,阉党垮台后,自然也被打回原籍。不过并未住在昆山城里,而是在城外打理田庄。昨日大门被堵,老头儿意识到风向不对,便派人翻墙出去给顾台砥送信,让他赶紧想办法,找唐知县也好,去府城求乔知府也好,一定要帮顾家度过这次难关。

    可一天半过去了,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反倒是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虽然没有叫骂了,但已经摆出了随时要冲进来的架势。

    尤为可恶的是那个叶守贤,一大早就过来示威,说是“县主老爷让我来找你要人”,气得顾秉谦差点一口老痰涌上来闭过气去。

    可恶,都他娘的可恶!若叶守贤说的是真的,那么唐知县可恶;若叶守贤是拉大旗作虎皮,那他则更可恶到了极点!

    顾台硕已经没有昨日斗鸡一般的气势,无精打采地说:“现下宅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就算老二有消息,也难传得进来。”

    顾秉谦重重叹了口气,忽然眼圈红了:“我都快八十了,他们、他们,怎么就非得赶尽杀绝?”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也没人敢回答。

    顾时俊开口了:“祖父,若他们真的闯进来,我背您冲出去。”

    顾秉谦浑浊的目光扫过饭桌,又在缓缓扫过房顶、地面、厅中众人,忽然惨笑一声:“先吃饭!”

    一家人味同嚼蜡吃完晚饭,顾秉谦先站了起来,众人也赶紧放下筷子。

    “时俊,你随我来。”顾秉谦向大孙子一招手,扶着竹杖走出了饭厅。

    其他人面面相觑。

    顾时俊茫然起身,随祖父去了。

    顾名俊目送着哥哥走出去。

    顾时俊拐到走廊上,顾名俊的目光仍缓缓在窗上游走,似乎要穿透窗扇看到另一侧的哥哥。

    此刻他的眼中闪动着不明的光芒,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

    顾秉谦回到卧室,声音地低沉地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

    顾时俊回身看了一圈,道:“没人。”他有些奇怪。祖父单独住一个跨院,很是幽静。晚饭的时候,仆人也不往这边来,自然是没人的。只是祖父为何要这般小心?

    顾秉谦又道:“关门。”

    顾时俊依言将门关上。

    顾秉谦看了一眼:“闩上。”

    顾时俊忍不住问:“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交代孙儿?”

    顾秉谦的目光仍落在门后,顾时俊只好闩上门,疑惑地看着祖父。

    房间里很暗,仆人在饭前只留了一盏小灯在房里。顾秉谦在灯旁坐下,吩咐道:“你去把我床头的立柱拧一下,里面有个暗格。”

    顾秉谦的卧具是一张黄花梨带门围子架子床,床柱粗如儿臂。顾时俊走过去握住立柱转动一下,果然拧出一个暗槽。他倒不太惊奇:大户人家都喜欢在床底下藏点宝贝,自家祖父也不能免俗。定睛一看,暗格里是一串钥匙。

    “这些,是咱家银窖的钥匙。”顾秉谦并没有看向这边,一双老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契大都在田庄上,有你二叔保管着,应是不会出岔子。房契交给了你爹。咱家的存银,你得看住!”

    顾时俊没敢去碰那些钥匙。

    他知道祖父宦囊颇厚,除了田庄房产,现银也存了不少。只是究竟有多少,他从来也不敢问——祖父健在,父亲、叔父也都正值壮年,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孙子过问家里的存银。世家毕竟有世家的规矩。他知道此刻祖父有托付后事的意思,只是这担子太重,自己不敢接,也不能接。

    先前邓源听吕仙师说顾家“门风清正”的时候颇为腹诽,但实际上顾秉谦倒真是不主张后辈子弟胡花乱用,月钱都是有数的,故而顾时俊兄弟俩时有钱不够花之虞。否则也不会被所谓的炼银术蒙了眼。

    面对祖父一生积攒的现银,若说顾时俊不心动,那是骗人。但他也清楚,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且不说万一顾宅被暴民洗劫之后银子还能不能留得住,就算此次危机顺利渡过,自己将钥匙交还给祖父,那也是在父亲和二叔心里种下了病根。若是回头再有人说银子数目对不上,自己更是百口莫辩。

    “这个···孙儿不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