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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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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伯带着邓源和小石头,到骡马市租了一辆马车,三人直接出了城。

    到了城门处,果然看到八字墙贴了两张大胡子的画像。经过衙门里书手的二次创作,已经只剩下四五分相似了,但也足以认出本尊。怪不得他不敢出城。

    陈伯咕哝了一句:“这回那帮狗东西倒是神通广大,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邓源脖子一缩,不敢说是自己通风报信。

    城门处盘查很严,但陈伯报上晟记商帮的名号,三人顺利过了哨卡。

    一路上邓源不时偷眼瞧身边这位高瘦汉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小石头”这个名字不太相称。便道:“这位兄台请了。”

    小石头似乎不太会与人打交道,斜眼看了看邓源,又迟疑了一下,“啊”了一声。

    邓源又问:“你叫小石头?有大名吗?”

    这次回答很精确:“陈石。”

    “你也姓陈?”

    “是的。”小石头理所当然地又斜了邓源一眼:“不可以么?”

    “可以,可以。”邓源忙笑着搪塞了一下,转向陈伯问:“陈伯,这位仁兄与你有亲戚?”

    陈伯头也不回:“他是我本家侄儿。方才那个,是我堂弟,排行第三,名叫陈三吉。”

    邓源呆住。

    黑道家族?

    陈伯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我和小石头他爹一起从军。他爹命不好,死在了蓟镇‘兵变’里。那年这小子才两岁。我从军的时候,三吉岁数还小,队里没收。没收也好,起码小命保住了。戚金将军回浙江再招兵的时候,他都三十多了,非要从军。我苦劝无用,他自己去还不够,居然把小石头也带上了!”

    邓源记得陈伯说过,戚金重建的戚家军,在关外的浑河血战中全军覆没。那么这叔侄俩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是他俩命大,少将军接到军令去关外之前,小石头他奶奶去世了。三吉带着小石头回老家奔丧,没赶得上去关外送命。”

    “再后来,三吉带着一帮生计无着的老兵子弟来找我。大掌柜便给了他们一碗饭吃。”

    邓源听得目瞪口呆。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还真是有远见!

    默不作声,养了一帮忠心耿耿的打手!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不是有个商人身份盖着,邓源都要认为他想造反了。

    又想起一件事,“蓟镇兵变”那年,小石头两岁。那么算算年纪,这位仁兄今年也三十六了。

    一把年纪,还叫“小石头”。

    不能改一改么?

    应该叫大石头才对。

    等他到了陈伯这个年纪,就叫老石头。

    ···

    马车在城东的官道上辚辚而行,邓源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玉山。”

    “玉山?”邓源叫了起来:“我父亲在玉山?”

    “是啊,归家女娃和那小哪吒也在玉山。”

    “官府还没搜到玉山吗?”

    “就那帮酒囊饭袋,打开院门给他们搜,他们也找不着。”

    “···”

    邓源很想知道,陈伯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看不起那些吃官饭的。但作为黑白两道都趟过的老江湖,想必是有些压箱底绝活的。

    这个年代的官差办案,一靠人情二靠经验。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有没有真凭实据,邓鼎城随便把人塞到哪个犄角旮旯,他们就得找个仨月半年的。

    塞到犄角旮旯,好可怕的念头。邓源脑补了归雨宁被五花大绑塞到箱子里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邓鼎城,你要是敢这么对待雨宁,我···

    还没等邓源想好,马车已驶入玉山镇,径直向着他曾经住过的别院去了。

    邓源很想问“这宅子不是卖了么”,但再一转念,从邓鼎城到陈伯有这么多事情瞒着自己,一所宅子卖没卖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马车停住,邓源跳下车,很自然地向“旧居”走去。

    陈伯叫住了他,叩响了隔壁的大门。

    “这处院子也我父亲的产业?”邓源瞪大眼睛?

    陈伯没有做声。

    大门开了,三人走了进去。

    这宅子和“旧居”格局差不多,但院中的景致和装饰都很简单,想来不是邓鼎城常住之所,顶多是个备用的狡兔之窟。

    邓鼎城这只狡兔还有几处洞窟?

    陈伯把邓源领到东厢房:“哥儿,你在此稍等。”

    邓源心情复杂地坐下,大脑飞速运转。待会儿见到邓鼎城,自己该如何表现?

    是像邓母一般苦大仇深横眉冷对,还是一腔孺慕之思过去抱住大腿痛哭流涕?抑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

    这四个月过得太过轻松,居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了,赶紧再重温一下邓母讲过的那些陈年往事,免得待会儿痛说家史的时候对不上榫头···

    就在邓源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来了!

    邓源紧张起来,比方才偷听陈伯和陈三吉说话的时候还要紧张,手心脚心都渗出了汗,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蹿上喉头。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而房门并未立即被推开。

    他也在犹豫。

    邓源站起来,一手扶住桌子,一手揪住衣襟,死死地盯着房门。

    门没拴,门外那人只消轻轻一推,两人就算正式见面了。

    古人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如今“父子”二人隔门相对,似乎怯意更甚。

    晋省民风淳朴刚直,若是原本的那位邓源还活着,是不是会直接冲出去先把老爹打一顿再说?

    也许邓鼎城是怕挨打,所以不敢直接推门而入。

    不进来便不进来,在门外矗着算怎么回事?

    玩行为艺术啊?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窗格上。邓源几乎能看到远处血红的火烧云,就像一盆新鲜的狗血,染红了天地。外面的人影显得格外高大,似乎还镶了一圈金边。

    这就是这个时空的老爹给自己的第一印象?

    狗血中带着伟岸。

    不知过了多久,邓源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

    人死鸟朝天!他鼓励了自己一下,主动出击。

    邓母并没有交代该如何面对这位父亲,邓源决定跳过狗血的环节,大大方方认下这个爹。

    他迈出了第一步。

    几乎与此同时,紧闭着的房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