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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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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邓源在被窝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明日开始,读书···”

    忽然一个激灵:如果从昨天算起,现在好像就是明日了。

    唉,刚过上两天安稳日子,不如先缓一缓,十年的计划,也不差这一天不是。

    又翻了个身,觉得还是睡不踏实,干脆起身。

    照旧是洗漱,吃早点。邓源打量陈伯一番:“你一般几点起床?”

    陈伯一愣。

    邓源赶紧改口:“你几时起床?”

    陈伯笑道:“鸡醒了,我就醒了。”

    邓源问:“那晚上鸡睡了,你睡不睡?”

    陈伯认真地说:“晚上鸡睡得早,我不睡。狗睡了我才睡。”

    邓源又问:“起那么早,做什么?”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平板的年代,陈伯也不用种地经商,就这么守着两进院子,会不会憋出什么心理问题?

    “练拳。”

    “什么?”

    “练,拳。”

    “什么拳?”邓源来了精神,忽然觉得陈伯有些符合自己对世外高人的想象了。

    “过去学了点庄稼把式,闲着无事做的时候,就比划几下。”

    邓源不信,想起前日在城门口被检查的情形,忽然伸手去拽陈伯的手。

    陈伯手一缩,满脸警惕:“做什么?”

    邓源嬉笑:“看看你虎口上有没有老茧。”

    陈伯无奈地一笑:“年轻时,我当过兵,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手上磨出老茧,也早就褪了。”

    说得有理。

    “那你练的到底是什么拳?”

    陈伯摇头:“没名字。”

    邓源顿时失去了兴趣。连个响亮的名字都没有,想必不是什么高明拳法。转移话题道:“待会我要去城里买些书。”

    陈伯点头:“我去雇车。”

    玉山镇距离昆山县城十里地,邓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脚力,走着去虽然不在话下,但要是买一堆东西回来可就麻烦了,便没有拒绝雇车的提议。

    掏出几颗碎银子要递给陈伯,陈伯笑着摆手:“可以挂账。”

    嗯,还挺有面子,也不知是老头儿自己的面子还是商号的面子。

    饭后,陈伯说去雇车,过了小半个时辰不见回来。

    邓源正在想,是不是老头儿雇车不给钱被人家打了,陈伯带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回来了。

    “这是给您找的厨娘。”

    妇人赶紧给邓源行礼:“老爷万福。”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嗯···”邓源一抬手,打消了纠正称呼的念头。爱称呼什么称呼什么吧,一个一个地纠正实在太累,还显得自己那么不合群。“大嫂怎么称呼?”

    “回老爷话,小妇人夫家姓林,您叫我林家的就行。”

    “林家···大嫂!以后便叫你林嫂吧。”

    “成,老爷怎么叫都成。”

    陈伯见邓源没有异议,便对林嫂吩咐道:“先试两天厨,你给老爷做几样拿手的。厨房收拾一下,缺什么就去买,回头列个单子我给你报销。”

    邓源正惊异于“报销”这个词久远的生命力,林嫂已爽朗地应下来:“行嘞,陈伯您就瞧好吧。老爷爱吃什么?可有忌口?”

    “不吃香菜。”

    “好嘞。”林嫂的胖脸上笑容凝固,小声嘀咕:“香菜多香啊。”

    邓源没有理会,转向陈伯:“车雇来没?”

    陈伯一指:“在门外。”

    “现在出发吗?”

    陈伯看看天:“也好,早去早回。”

    两人出了门,邓源低声问:“就把林嫂自己留在家里?”

    陈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要收拾厨房。”

    好吧,姑且理解为民风淳朴。

    马车上了官道向东徐行,没多久便看到了昆山的城墙。

    怪不得昨夜周升说去昆山时语气那么淡然,原来真的很近。

    靠近城门时,忽然城里奔出两匹健马。一前一后,从邓源马车边掠过。

    路边行人无不侧目,邓源好奇地问:“那两位是什么人?”鲜衣怒马的恶少,穿越者经典桥段终于被自己遇上了。

    陈伯嘿嘿一笑:“顾家的两位小公子。”

    “是大户人家吗?”

    陈伯很意外:“你不知道顾家?”

    邓源心知不妙,自己漏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大脑飞速运转,回忆和另一个邓源短暂相处期间他提到过的人事物,是谁,是谁,谁···大户人家,还得是人尽皆知···看陈伯这反应,应该是默认所有人都知道的···难道是皇帝家亲戚?不对啊,皇帝姓朱啊。皇后家?也不是,皇后姓周啊···

    再往下排排,宰相?啊呸,这年代哪有宰相,都内阁了,对,内阁!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邓源的思路从晋省高原转到京师紫禁城然后回到昆山,从容笑道:“顾老相国家的二位公子?”

    “对呗,”陈伯点点头,抖了抖缰绳,安慰了一下受惊的辕马。“顾老相国去年坏了事,听说朝里有大官告他的状,新皇帝要追究他以往干的那些个破事,顾家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免了牢狱之灾。但俩孙子还是这么招摇,啧啧,唉。”

    邓源又是一阵惭愧——方才下意识以为是顾首辅的儿子,闹了半天原来是孙子啊。也对,据说顾老头儿快八十了,方才那二位青春年少,年龄上看,做孙子正合适。

    这位老相国顾秉谦之所以会被另一个邓源特意提及,绝非因为他是苏州名人和前内阁首辅,而是因其“庸劣无耻”的仕林骂名。

    邓源对老家伙早年的事迹并不清楚,只知道他还不是内阁首辅的时候,曾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去拜见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说:“本想认您当干爹,又怕你嫌弃我年纪大,特意让我儿子认您做干爷爷。”当年顾老头儿已经七十多了,而魏忠贤比他小十八岁。那几年天启皇帝在位,魏忠贤权势滔天,巴结奉承者不计其数。但顾老头硬是玩出了花,一举成名,跻身阉党顶级俱乐部,同时也让清流仕子见识到了无耻的新境界。

    假如无耻也有段位,邓源愿称其为星耀——认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十八岁的太监做干爹,这是伦理的双重沦陷。

    也正应了那句古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因有孩子他干爷爷护持,顾大人顺利登上了首辅宝座,成为天下文官之首。而作为回报,他对那些反对九千岁的人施以无情铁拳。“凡倾害忠直,皆秉谦票拟”,“秉谦票拟,事事徇忠贤指”,俨然就是九千岁的形象代言人。

    当然,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蜜月期过后,九千岁和代言人会偶有争执,顾秉谦感受到伴太监同样如伴虎的压力,便告老还乡,反而因此侥幸地躲过了天启皇帝驾崩、魏忠贤倒台后的第一轮清算。不过继任的崇祯皇帝终究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去年追论阉党,顾秉谦遭到弹劾,定了三年有期徒刑,后来花钱自赎为民,勉强买来个安稳太平。

    不过,瞧方才那两位太监曾孙的模样儿,顾家想要真正安稳太平,怕是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