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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故事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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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一头的长发就那样束在脑后,想了想,白愁飞还是没有隔掉,倒不是他有什么喜欢长发的爱好,就是忽然有些懒。

    这种情绪本来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只是躺在浴桶里,白愁飞就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那是懒,是疲倦,是苍老,是累。

    抬头看着房顶。忽然就有些无力。

    静静的坐在那里,直到水冷,冷侧心扉。这已是残秋,在冷水里的感觉,简直让人有些无法控制。

    可是就是这样,白愁飞在冷水里直直坐了三天。三天里他换了九次水。洗了九次澡。

    冷的让人绝望,冷的让人害怕,冷的白愁飞在走出房间的时候,脸上都有些苍白。

    有些时候,有些情绪,只有痛,才能改变。那些情绪忽然而来,忽然而去。简直让人无法把握。

    他走出房间,走下酒楼。酒楼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他不认识却认识他的人。

    这个人恭敬的弯腰,开口:“两位公子已经出现在边城,”

    白愁飞看看他,认真点头。眼中的情绪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马车早已准备好。

    这里离边城并不近,却也不远,远这个词,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那就是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只要能到了,又怎么会远?

    边城也不近,只有一步就可以到的地方,才叫近,一步到不了的地方,永远不会叫近。

    边城是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奇怪的地方,总是有些更奇怪的地方。

    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现在已是残秋,但这地方还是温暖如春。

    现在已是深夜,但这地方还是光亮如白昼。

    这里有酒,却不是酒楼。

    有赌,却不是赌场。

    有随时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却也不是妓院。

    这地方根本没有名字,但却是附近几百里之内,最有名的地方。

    大厅中摆着十八张桌子。

    无论你选择哪一张桌子坐下来,你都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酒菜——只有酒菜,你若还要享受别的,就得推门。

    大厅四面有十八扇门。

    无论你推哪扇门走进去,都绝不会后悔,也不会失望。

    大厅的后面,还有道很高的楼梯。

    没有人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上楼去过。

    因为你根本不必上楼。

    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楼下都有。

    楼梯口,摆着张比较小的方桌,坐着个服装很华丽,修饰很整洁的中年人。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人在玩着骨牌。

    很少有人看见他做过别的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站起来过。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

    椅子旁,摆着两根红木拐杖。

    别的人来来去去,他从不注意,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

    别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跟他全无关系。

    其实他却正是这地方的主人。

    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通常都有个很奇怪的主人。

    傅红雪的手里握着刀。

    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正在吃饭,吃一口饭,配一口菜,吃得很慢。

    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

    他的左手握着刀,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从没有放过这柄刀。

    漆黑的刀,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

    黑得发亮。

    所以他坐的地方虽离大门很远,但叶开走进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刀。

    叶开是从不带刀的。

    秋已深,夜已深。

    长街上只有这门上悬着的一盏灯。

    门很窄,昏暗的灯光照着门前干燥的土地,秋风卷起满天黄沙。

    一朵残菊在风沙中打着滚,既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里去。

    世人岂非也都正如这瓣残菊一样,又有谁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所以人们又何必为它的命运伤感叹息?

    菊花若有知,也不会埋怨的,因为它已有过它自己的辉煌岁月,已受过人们的赞美和珍惜。

    这就已足够。

    长街的一端,是无边无际的荒原;长街的另一端,也是无边无际的荒原。

    这盏灯,仿佛就是这荒原中惟一的一粒明珠。

    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

    人已在天边。

    叶开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他沿着长街,慢慢地从黑暗中走过来,走到了有灯光的地方。

    他就在街心坐了下来,抬起了脚。

    脚上的靴子是硝皮制成的,通常本只有大漠上的牧人才穿这种靴子。

    这种靴子也正如大漠上的牧人一样,经得起风霜,耐得起劳苦。

    但现在,靴子的底已被磨成了个大洞,他的脚底也被磨出血来。

    他看着自己的脚,摇着头,仿佛觉得很不满——并不是对这双靴子不满,而是对自己的脚不满。

    “像我这种人的脚,怎么也和别人的脚一样会破呢?”

    他抓起一把黄沙,从靴子的破洞里灌进去。

    “既然你这么不中用,我就叫你再多受些折磨,多受些苦。”

    他站起身,让沙子磨擦自己脚底的伤口。

    然后他就笑了。

    他的笑,就像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

    灯在风中摇曳。

    一阵风吹过来,卷来了那朵残菊。

    他一伸手,就抄住。

    菊瓣已残落,只有最后几瓣最顽强的,还留恋在枯萎的花梗上。

    他拍了拍身上一套早已该送到垃圾箱里去的衣裳,将这朵残菊仔仔细细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个已打扮整齐的花花公子,最后在自己一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插上一朵最艳丽的红花一样。

    然后他对自己的一切就都已完全满意。

    他又笑了。

    窄门是关着的。

    他昂起头,挺起胸,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于是他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和他的刀!

    刀在手上。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叶开从他的刀,看到他的手,再从他的手,看到他的脸。

    苍白的脸,漆黑的眸子。

    叶开目中又露出笑意,仿佛对自己看到的一切也都觉得很满意。

    他大步走过来,走到傅红雪对面,坐下。

    傅红雪的筷子并没有停,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慢,却没有停下来看他一眼。

    叶开看着他,忽然笑道:“你从来不喝酒?”

    傅红雪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来。

    他慢慢地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才放下筷子,看着叶开。

    叶开的微笑就像是阳光。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不喝酒。”

    叶开笑道:“你不喝,请我喝两杯怎么样?”

    傅红雪道:“你要我请你喝酒?为什么?”

    他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的,因为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他就一定完全负责。

    所以他从不愿说错一个字。

    叶开道:“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很顺眼。”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地方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愿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叶开道:“你肯不肯?”

    傅红雪还是看着自己的手。

    叶开道:“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若错过,岂非很可惜?”

    傅红雪终于摇摇头,缓缓道:“不可惜。”

    叶开大笑,道:“你这人果然有趣,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

    他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将别人都当作聋子,别人想要不听都很难。

    只要听到他的话,想不生气也很难。

    可是这个地方坐着的那么多人里,却偏偏没有一个人生气,他们就好象听都没听到叶开的话一样。

    叶开已经笑了,他的脸在笑,眼睛却象一颗冰粒一样。他并没猜错,也没想错,这个场景就好象他想象里的一样。

    他早已听说过这个场景,听说过这个故事。甚至知道那些他不该知道本不该清楚的事情,那些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结果的事情。他是叶开,却好象不是他自己的叶开,而是别人的,是无数人的叶开!

    这好象就是他的命运,他的人生。他虽然觉得愤怒,可他还是来了。因为你若连你本来的命运都不曾接受,你凭什么去反抗那些你还没开始的命运呢?

    而且在他,甚至每一次的故事里,他都听过他的兄弟。不是他真正的兄弟,却跟他比亲兄弟还亲的那个人的名字:傅红雪!

    他不知道傅红雪听没听说过那些故事,却知道一件事情,无论以后会怎么样,他们都得承担!

    叶开还在开口:“你请不请呢?”

    傅红雪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请。”

    他站起来,转过身,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

    傅红雪正在慢慢地往外走,走路比说话更慢,而且很奇特。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原来他是个跛子。”

    叶开仿佛觉得很惊奇,也很惋惜。

    除此之外,他显然并没有别的意思。

    除了叶开,好象别人也在看着傅红雪的背影,只是他们都在偷偷的悄悄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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