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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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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凤站在殿外,远远看着红莲一舞白雪,突然觉得,这大概是乐舞的极致了。

    无所谓这是不是真正的白雪之舞,她能演绎出这般境地,本身就是创始。赵国白雪虽然声名卓着,然而大多只有平民或舞姬教习,骨子中的平庸,终失了那一分曲高和寡的贵气。

    而红莲公主之尊,王室高贵已浸入血脉,由她舞出的白雪,最初便有无可比拟的优越。那般居高位的风华,是寻常舞姬学习不来的气度,再加上红莲为这曲白雪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其钻研感悟犹胜旁人,更是令那些舞姬终身也难及了。

    肌肤上有些许冰凉,白凤抬头,浓云蔽月,飘散下纷纷扬扬的细雪。

    这便是,白雪啊……

    殿中箫音似呜咽,渐行渐低,终至无声。红莲手臂舒展微扬,长袖落于臂弯,如风轻挽,而身姿轻盈优雅,仿佛细柳被风吹拂又落,摇摆尚有余韵,最终归于沉寂。

    一曲终了,一舞已罢。

    殿中仍无声,那箫音仿佛绕梁,使人依然沉浸于白雪中不知今夕。

    红莲收回身形,复又规矩站好。她眼角悄悄向上位一侧瞄去,便见卫庄遥遥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算注目,但也不离开,就这样不知意味地望着她,似有出神。

    心中有丝丝欣喜泛起,如得偿所愿,不枉辛苦。

    这一曲白雪,本来就是舞给他看的。她初识白雪乐舞,便觉得欣赏它的人也该是曲高和寡的人。那人应该孤傲,应该少言,应该与这世间所有凡夫俗子都不同。他大概便如那寒夜落雪,冰冷彻骨,又孑孑独行。

    这个世上,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值得她费尽心思去寻白雪的舞谱,值得她去请赵国最好的乐师,值得她整整三个月苦练,只为今夜一曲惊艳。

    她想为他献一支他见过的最好的乐舞,成为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许久,韩王才慢慢击掌,打破沉寂,“不愧是白雪,果然天下无双。”

    “父王谬赞。”红莲微笑,低头应道。

    此时殿中才恢复了人声,诸多赞美之辞窃窃察察不断溢出,简直将红莲说成了下凡的玄女。红莲站立不动,只是脸上有微微笑意,如此一来,又有臣子赞她端庄大方了。

    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不惊讶。

    “大将军以为此舞如何?”突然,韩王话风一转,看向一边的卫庄。

    殿中人声顿时噤了许多,红莲也不由得屏息。

    卫庄稍稍抬头,停了片刻,目光略略扫过韩王,才淡淡开口,“公主舞技精湛,着实惊艳。”

    殿中又纷纷响起应和之声,有人恭维卫庄,有人恭维红莲。红莲微笑依旧,心里的欢悦却仿佛已经压不住,那眼角眉梢上隐隐的喜悦,似乎要飞扬开来。

    她从来......都是这么容易满足的。

    卫庄望了一圈这奢华的大殿,弥漫了陈腐与纸醉金迷的味道,众人皆沉沦,却只有她舞出一曲清冷的白雪。她从来都知道他喜好什么,需要什么,这么聪慧的女子,偏偏生在了韩国的王宫。

    但凡她不倔强,不执拗,都不会有那么多坎坷。

    “寡人这里有从西域得来的紫泉酿,是世间难得的好酒,来人啊,赐一樽给公主!”韩王举起面前酒樽,斟了满满一樽红色的酒液。宫人托着铜盘等在一旁,众人也看着韩王亲自斟酒——宫宴赐酒,再正常不过了。

    就连红莲站在下首,也并未在意。

    一切都似平常,韩王将酒置于铜盘之上,让宫人端给红莲。卫庄看着那樽酒,莫名地,心中便有些发紧。

    那樽酒......

    心下有疑,他便不由得向韩王看去——恰是这一看的刹那,韩王也向他看来,那双向来浑浊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分明是诡谲的光!

    如斯冷酷,使他当下便明白了一切。

    “且慢!”突然,卫庄开口。

    红莲接过酒樽正欲饮下,被卫庄这一声喝止,便疑惑地向他看去。

    不止是她,殿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卫庄身上。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先前的笙歌靡靡很快消散。众人对卫庄本来就畏大于敬,他一说话仿佛便压制了他们虚浮的欢乐气氛,何况整场宴席下来卫庄一言不发,这时......怎么就突然开了口?

    连坐席下的张良,也不明内里地往上首望去。

    殿中静默,所有人都等着卫庄的下文。而卫庄并未再开口,只是盯着身边韩王,一双鹰隼利眸仿佛要将其剥皮剔骨,看清层层肌理之下的真实心肝。

    韩王并不闪躲,与他对视。

    对于聪明人而言,一切刻意的隐藏都是徒劳,面对卫庄,他本来就不打算掩藏他的意图。如今被看破,他也不窘迫,只是将歌舞升平下的机关算尽大方撕破,给卫庄看个明明白白。

    不甘如何?怒如何?悲又如何?今日一切,他早已算计得精巧得当,卫庄再桀骜,也逃不过他对人心的拿捏,不得不入他的谷。

    流沙如何?纵横又如何?

    卫庄只觉得自己似乎与韩王对视了许久,而面前这个外强中干的人,大概是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本性。他应该是感到荣幸的——在座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韩王的面目,此时在这对视的来往中,暴露无遗。

    眼神相击,如一场厮杀,他不必败,却不得不败。

    大概是受那个温吞师哥的影响太深,他终不能将一切七情六欲都斩得彻彻底底,而如今成了别人的把柄。此时他才明白,在这一点上,他和他那师哥......并没有什么不同。

    卫庄不言,韩王不言,群臣也不敢动。殿中剩余的热闹气息越发稀薄,最后简直让人阵阵发寒。

    眼神相触,如兵戈相接,瞬间拼过无数明枪与暗箭。王室与江湖,心机与纵横,锦绸与长剑......他看得清,认得清,但是,勘不破。

    鬼谷或流沙,都敌不过这一念的勘不破。

    他清醒地选择落败,并决然走向这决定带来的后果——不过是有些东西,韩王舍得下,他舍不下,韩王做得到,他做不到。

    虽然卑鄙,不过对他倒是极有效的。

    卫庄收回目光,抬手,拿住案上属于他的那樽酒。他眼神向下一投,正对上红莲投来的目光,不解又不安,就那样看着他。

    他早就知道,她是他的劫。

    “紫泉酿虽好,不过酒劲太烈,公主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住。”卫庄淡淡开口,终于续了下文。他握着自己的酒樽,起身,慢慢走到红莲面前,将酒樽往出一递,“不如饮这樽梨花白,酒性温和,不易伤身。”

    红莲愣愣看着他,不解何意。

    卫庄也看着她,不言。

    她今日的长裙很美,她今日的白雪也很惊艳。他认识红莲这么久,今天大概是第一次知道她原来是这么美的女子。

    所以,再多看一眼吧。

    “多谢......大将军……”红莲疑惑更甚,却还是接过卫庄手中的酒,又任他拿过自己手中那樽紫泉酿。微顿了顿,她举起手中的梨花白,慢慢饮下。

    卫庄看了一眼樽中鲜红如血的酒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