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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人性不可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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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沉河将书桌左上角的两本封面无字的书交给叶全。

    “这上面所记载的一切,是主人毕生心血,也是我门清源山一脉道统的根本,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叶全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收下。

    “徒儿定不会辜负师父厚望,不会辱没了我清源山的清名。”

    张沉河欣慰点头。

    他说:“桌上的那副字帖,还有笔架上的那支笔,你也一起收起来吧。两样加一起,相当于一件半仙兵。都是符箓、请仙扶鸾梦寐以求的降真法宝。真正能够做到笔落惊风雨,符成泣鬼神。”

    叶全按照礼数,朝书桌拜了拜,同样郑重的收起纸笔。

    字帖摆在桌面中央,白玉为卷轴,纸上纹理犹如青山苍翠白云收,上书二字,静心。

    毛笔的笔筒用的是万年竹,竹身苍翠欲滴,笔锋毛色润亮。

    叶全注意到笔管下方有两个篆字:生花。

    好一个妙笔生花。

    叶全小心翼翼的收起。

    他此刻的心都在颤抖,激动不曾停下。

    普通的修道之人,要有什么样的造化才能走到他这步?

    脚下的路已经铺好,就等他一步登天!

    顾如是攥紧了手,同样为叶全感到高兴。

    她的目光,温柔如春水澹澹。

    张沉河站在桌旁,怔怔的瞅着桌椅后,墙上的一副中堂画,最上方的书匾以隶书写就两个字:全神。

    叶全抬头看了一眼书匾问道:“师父,这幅字有什么讲究?”

    张沉河道:“没什么,只是昔年主人途径一座王朝县城时,用几壶酒从一个落地书生那里换来,那人疯疯癫癫,唯独一手隶书写的极好。主人每有思绪时,便会站在这里,凝视这两个字。我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他瞥了叶全一眼,说道:“等我们出去,这里就会关门,下次再想进来,至少得等你到元婴境。”

    张沉河要为叶全护道一百年,保证他顺顺利利的结丹,成元婴。

    他不想在离去之后,这里的山水再遭外来修士祸害,更不想此地的风声传到玉皇京那边,再惹来那人。

    主人当年何等功参造化,不还是被那个天下第二一拳打的形神俱灭。

    叶全如今才什么境界。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悲从中来。

    主人留下的一脉道统,人才凋零,一千年来几乎消亡殆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叶全这个外来人挑大梁。

    叶全还以为张沉河是在叹息他的资质不够,苦笑着说:“是徒儿无能,要师父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张沉河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修道之路漫漫,一步步走,走的慢一些,都很正常,不必着急,千万别像我一样……”

    当年他从元婴尝试破境蹈虚,遇到了某个心魔跌境,一路跌到金丹。

    心境破碎,本命物也被灵气炸的稀烂。

    这辈子都没办法重修回来。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叹。

    顾如是道:“张爷爷不舍得,把这幅字匾也一起带出去便是。”

    张沉河沉声说道:“主人的心爱之物,岂能随意带走。”

    顾如是低眉顺眼的说:“正因为是前辈的心爱之物,才不能便宜了外面那群野修。我们走后,他们肯定会找到这里,张爷爷忍心见到此物落入他人之手?”

    叶全也正有此意。

    他看不出这道字匾有什么玄机,但能让一位飞升境都如此珍视,说不定价值不低于半仙兵,甚至有可能就是件仙兵!

    他刚拜入门下,不好开口。

    担心张沉河看出他是觊觎这件宝物的价值,由顾如是这个局外人开口,更合适。

    他向顾如是丢去一个眼神。

    不愧是跟我心意相通的好姐姐。

    顾如是没搭理他。

    一提起野修,张沉河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在外面的那一百年,没少吃野修的苦头。

    在他眼中,野修就跟蝗虫一样,除了祸害人,没有别的存在价值。

    要他把主人的宝贝留给那群家伙,还不如让他去死。

    他让叶全架起梯子,把这幅匾收走。

    在走上梯子的时候,他盯着字匾半晌,叹了口气转头说:“全儿,你来吧。以后这些事,就都要交给你了。”

    叶全上前,将张沉河扶下来。

    张沉河落到一边,看着自己为主人挑选的继承人,去把那幅字画摘下。

    他在这一刻,眼底流露出的是一位老人完成了自己一生使命后的轻松、满足和一点点失落。

    叶全摘下字匾,放到桌上擦干净,凝视着匾上的两个字:全神。

    他正用心揣摩这两个字的涵义,道道黑烟从字里行间喷涌出来,将屋内三人裹了个正着。

    随后又如光阴倒流般,尽数归拢到张沉河体内,张沉河本来一双与常人无异的眸子顿时转为漆黑。

    他一阵摇头晃脑,哈哈大笑,然后又抽了自己一耳光。

    “狗杂种不济事,白白浪费老子千年光阴!”

    叶全与顾如是目瞪口呆,却被一股力量禁锢,动也无法动。

    张沉河的一副心神被压缩到芥子大小于体内,他即惊又怒,连声叱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敢占用我的身躯!”

    那个存在嘿嘿怪笑道:“我是谁,你早已知道,何必多问。”

    “胡说!我何曾与你相识,识相的赶快滚出我的躯体,不然老子大不了拉着你玉石俱焚!”

    那个存在讥讽笑道:“你这脑子,难怪陶实从头到尾都没看得上你。蠢人一个,蠢而又不自知。”

    张沉河的一粒心神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怎敢编排我家主人,直呼他老人家的名讳!”

    说他蠢,他认。

    但他的主人从来都不会因为别人的蠢笨而看不起对方。

    那个存在一拍脑袋:“帮你回忆回忆,我能脱困怎么都有你一份功劳,算是我还你。”

    张沉河脑海深处,无数记忆碎片涌了出来……

    ……

    ……

    一千年前,真武城的那位杀来,秘境主人身死道消,自己也被那位的道法殃及,只余下一道阴神。

    而后三百年,他一直在这座秘境中,与一只吞宝鼠作伴。

    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让他感到烦腻,他想要出去看看。

    但受到洞天秘境的阵法限制,他无法去到外界。

    于是他便仔细钻研主人留下的道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破境,真正掌握这座秘境大门的钥匙。

    但是整整六百年,他的修为没有一丝进步。

    元婴瓶颈比天还大。

    枯燥的生活与修行上的关隘,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怨愤。

    他有一丝埋怨主人为何要将秘境的门打造的如此牢不可破,他恨真武城的那个人,天底下那么多不平事不去管,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他们清源山;恨灵飞观的师伯师叔们,为什么一个来帮他们的都没有。

    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自己境界这么低,一点用都没有,帮不上主人一点忙!

    就是这丝情绪的诞生,使他的心境出现了一丝瑕疵,催生出了心魔。

    若非他自爆元婴,恐怕早已入魔。

    元婴境巅峰的自爆,直接使得秘境中两件作为阵眼的法宝受损。

    镇压化外天魔的山河阵法出现了一丝裂缝。

    待到身负重创的张沉河辛辛苦苦回到书斋,想向业已不在的主人忏悔时。

    字匾中的化外天魔察觉到张沉河身上残留的心魔气息,施展了某些手段,在他心里催生出一缕天魔分身,迷惑他的心神。

    本来化外天魔是想让张沉河将秘境中的山河阵法全部毁掉,但张沉河的心智比想象中更加坚定,死活不同意。

    于是天魔才退而求其次,让张沉河出去,把外面的人引到这里来,借他们的手,一步步毁掉大阵,帮他脱困。

    之后就是被蒙蔽心神的张沉河要去外面为主人的道统留下一点香火,通过被毁坏的阵眼强行闯出去,在外流浪将近一百年,找到了叶全。

    秘境因阵法的缺陷,而导致灵气丝丝外泄,一点点与人间接轨,一百年后落到了鹰阳郡。

    ……

    ……

    张沉河抱着脑袋,满面痛苦悔恨。

    “都是我……”

    化外天魔笑道:“刚才我听你对那小子说什么,修行要一步步,不要着急,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自己都没做到,还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张沉河气得想吐血,可他早就没有了身躯,现在更只是一粒心神,没有血可吐。

    化外天魔笑说:“你脑袋不怎么样,修道的资质不怎么样,就连看人的眼光,更不怎么样!你为清源山找的这个修道种子,我来帮你看看他是个什么德性。”

    他解开叶全的束缚,叶全向后连退三步,试探着问道:“师父?”

    化外天魔背手说道:“那老东西听不见,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

    叶全拱手问道:“不知前辈是何人,我师父又在哪里。”

    化外天魔说:“你手里的两本书,确实是这座秘境主人的心血结晶,但不是什么修炼仙法,只是一些他这几百年来的读书感悟,类似于一本经书,都是讲学问的。不信,你打开看看。”

    叶全半信半疑的打开两册书。

    开头第一句话,子曰:有教无类。

    叶全从头翻到尾,内容竟然真的与修行无关。

    书里面有些句子,他还在一些儒家典籍、道家典籍与佛家典籍里见过。

    叶全不相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想要找出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法术或者规律。

    化外天魔嗤笑道:“少费力气了,你就算把这本书烧了,都练不出几丝灵气道意。”

    叶全放下书,目光茫然,随后又阴沉下来。

    他心中产生了一缕杀意。

    如果这本书不能帮他修道,那他拜入清源山又有什么意义!

    化外天魔笑呵呵的说:“你们这些后生可能不太了解清源山,但那群山巅的人可知道这是个什么门派。真正惹得真武山那个天下第二亲自出手的原因,就在你手上的这两册书里,书里的内容,是这方秘境主人的根本学问所在!”

    叶全脸色煞白,只觉得手里的这两本书万分烫手。

    “你拜入这一脉道统,还继承了这一脉的学问,呵呵,天下第二肯定不屑管你这只小蝼蚁,但玉皇京的其他道官,肯定容不下你。”

    叶全将两册书丢了出去,落到化外天魔脚下。

    “恳请前辈,救我一命,叶全愿结草衔环以报之!”

    化外天魔俯身捡起两册书,拍拍上面的灰,放到桌上,笑呵呵道:“我凭什么救你?咱俩又不熟。至于报答,我需要一个连金丹都没有的小废物报答?”

    叶全俯身贴在地上,交出刚得到手的纸笔,说道:“叶全愿交出全部所得,只求能换得救命之法。”

    化外天魔忍不住笑:“你小子倒是舍得,不过法宝什么的,我不太感兴趣。”

    他把一双视线放到顾如是身上,顾如是打了个哆嗦。

    化外天魔的目光,像是打量着一具随时都可用来摆弄的木偶。

    她哀求似的看向化外天魔,又看向叶全。

    叶全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了化外天魔冰冷的目光。

    他深深的低下头,说道:“一切全凭前辈做主。”

    顾如是眼中流下泪水,一滴滴在地上打出一个水花。

    化外天魔点点头,说道:“既然清源山的弟子不好当,那就不要当,你去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自然不会有人告诉玉皇京你的身份。”

    叶全脑海中迅速整理出几个人。

    张沉河、顾如是、江白图,几名亲信,还有眼前这个人……

    这些人,都不能留!

    “小子,你连我也想杀?”

    叶全低下头惶恐道:“晚辈不敢。”

    谁知化外天魔不仅没生气,反而大笑起来。他都有些欣赏这小子的心思活泛与心狠手辣。

    他点点头道:“你我不熟,不相信我也正常,那我再给你一个方法,拜我为师,怎样?”

    叶全抬起头,脸上神色既有惊喜,又有惶恐,一副高兴过度的样子。

    他高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张沉河心神剧颤。

    化外天魔说道:“还不知道我是谁,就要拜我为师,你这声师父叫的也太便宜了些。”

    他笑眯眯说:“我道号独行,是一尊归神境的化外天魔。”

    化外天魔?!

    叶全如遭雷击。

    “那你刚才所说,都是骗人的?”

    独行说:“全是真话。虽然我不能亲自去玉皇京,但不代表我没办法让玉皇京的道官们知道这件事。”

    叶全脸色一阵阴晴变幻。

    独行再次问道:“现在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叶全问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不会杀我。”

    独行笑道:“不会。”

    叶全再次思量起来。

    他不信。

    化外天魔所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假如自己此时拒绝,下一刻绝对会被杀死。

    但是拜一头化外天魔为师,必会被山上人所不容。

    万一这件事暴露出去,不说远在宝塔洲的玉皇京,就是本洲的那座神华楼都会派人前来捉拿自己。

    不妨先假意归顺,然后等到出去之后再找办法先通知神华楼。

    到时候,即便这头化外天魔说出自己的事,也没有人会信。

    自己也就安全了。

    叶全再次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化外天魔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把叶全扶了起来,神识扫遍八百里山河,忽然一声惊咦。

    一尊飞升境的化外天魔,居然被困在一个小小观海境的心境中?

    真是岂有此理。

    他再一看到嘉年的天赋神通,心里又是一阵惊讶。

    岁十有二?

    他一挥手,房间内浮现出嘉年的影子,又一把将半仙兵品阶的纸笔抓来,放到叶全手中对他说:“带上你的人,去把这个人给我抓过来。”

    叶全抱拳道:“谨尊师命。”

    对手是岁十有二,独行不敢大意,抬手一掌拍在叶全肩膀,将他的境界强行拔高到元婴境。

    虽然事后叶全会一路跌到筑基,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挥手,解开顾如是的束缚,说道:“你也去。”

    顾如是冷声道:“你杀了我吧。”

    独行点头。

    “行。”

    他伸手捏断顾如是的脖子。

    美人香消玉殒。

    独行摊开手,掌心中有一道魂魄,仿佛正在经受什么非人的折磨。

    他笑道:“死亡不可怕,真正难熬的是生不如死,你一个修道之人,连这点都不明白?”

    他抬头笑说:“还不快去。”

    叶全抱拳快速退出下山,叫上江白图他们,向独行指点的方向飞速掠去。

    独行手里捏着一缕魂魄,走到屋外。

    他说:“你都听清楚了。”

    叶全方才所说的话,还有一系列的心理变化尽数落入张沉河耳中。

    张沉河说道:“他是被你逼的,不是他的真心。”

    独行说道:“是不是真心,这个小姑娘比你更清楚。她被我杀掉之后,那小子心里可有一丝怒气?没有,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因为天底下少了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可当他再看到她的魂魄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心里又恨不得她再死一次,彻底灰飞烟灭。”

    “一个遇到点事就差点吓尿了的人,你是怎么选的他继承陶实衣钵。就这点心性还想有朝一日去跟那人掰手腕,他不给人家跪下就不错了。”

    “当我告诉他那两册书的意义与玉皇京的反应之后,他心里想着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还有他那位顾姐姐。当然还有我这个点破这件事的大恩人。”

    “山下那几个人我不清楚,但你跟顾如是都不可能出卖他,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不敢赌那万一,就像他不敢赌我不会杀他这句话是真的一样。”

    张沉河骂道:“你是化外天魔,他如何肯信你!”

    独行笑呵呵的说:“跟我是什么没关系,即便换了一个人来问,他也会是这个选择。你瞧,为了自己连身边至亲都要杀,遇到高境界的人,本心就变得无比懦弱的人。你给陶实找了个什么传人。说你眼光差,没说错吧。”

    他迎着山上罡风,眯起眼望向下方山河。

    “其实人性一点都不难猜,看来看去我都快腻了,你说这场仗,我们怎么可能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