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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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全副武装的蝙蝠侠收拢漆黑的披风,无言地站在大厦滴水兽上，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警笛声和冲突声。他冷静地俯视着脚下这座城市，这座与哥谭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相同的城市。
——这是曾经的哥谭,奥娜薇娅未曾出现时的哥谭。
混乱，疯狂,罪恶,阴暗。
布鲁斯和她打了很多年的交道，她也给与了布鲁斯无尽的伤痛和悲哀。
奥娜薇娅做了什么,布鲁斯一清二楚，他没有制止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他没有时间，奥娜薇娅的作案时间都是挑他不在地球或者哥谭的时候，他不可能像拥有超级速度的超人一样立刻飞回来阻止她。阿福他们没有那个能力阻止她,也往往后知后觉，直到事情发生了,他们才知道奥娜薇娅做了什么。
二,他没有立场阻止她。
奥娜薇娅即是哥谭,她想要改变自己，她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布鲁斯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她？
更何况，帮助奥娜薇娅的,或者是奥娜薇娅帮助的那个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儿子。
有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还有一些事情……他装作不知道。
蝙蝠侠也是人,他会痛苦,会悲伤，也会有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当他失去他的儿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杀了小丑，再拖着那些黑暗一起去死。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他真的那样想过。
蝙蝠侠觉得自己更加危险了，他对自己的防备和警惕也越来越重，针对自己的planB也越来越多。
他几乎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白天他是一掷千金的哥谭宝贝布鲁西，晚上他是与黑暗并行的蝙蝠侠。
时间久了，他都快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直到杰森复活。
直到他的儿子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布鲁斯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儿子，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他和杰森已经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了。但他的儿子依旧心怀正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到底在追求什么，于是他放心了。
蝙蝠不可能永远庇护着他的小鸟们，他会有老去的一天，他会有死去的一天，他的小鸟们总要独立地飞上蓝天。
阴冷森然的黑暗里有一只蝙蝠就够了，羽毛鲜艳朝气蓬勃的罗宾鸟更适合广阔无垠的天空。
——他的孩子们长大了，已经可以展翅翱翔了。
……提姆和达米安还不可以。
想到达米安，布鲁斯难得地感到了头疼，他真的比刚刚被他收养的杰森还要叛逆得多，达米安的教育问题迫在眉睫。
但眼下，需要解决的是这个梦。
就算是做梦，蝙蝠侠也占主导优势。
他很清醒，也正是因为这份清醒，才让他感受到了这个梦的异常。
——它太真实了。
他敏锐的五感告诉他:这就是哥谭！
布鲁斯不是没有做过梦，他做过无数的噩梦，也曾做过几个美梦。但梦就是梦，梦是假的，他分得清。不会有一个梦比现在这个梦更加真实，真实到他都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梦了。
或者说，这是他的梦吗？
如果这不是他的梦，又会是谁的梦呢？他进入了谁的梦里？
蝙蝠侠决定行动。
梦境大多是没有规律的，他得尽快行动起来。
他借助锁钩在高楼大厦间飞跃，背后的披风被风吹起，影子投在地上，如同深渊里爬上来的可怕蝠影。
布鲁斯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明确，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游离在法律之外的罪犯。
*
这到底是谁的梦？
布鲁斯站在角落里，冷着脸，厌恶地看着被绑在椅子上依旧哈哈大笑的小丑。
什么人的梦里才会出现这个混蛋？
哈莉·奎茵早就和小丑分手了，如果小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那会是谁？
被小丑伤害过的人吗？
那可就多了去了。
在这座城市里，有无数被小丑伤害过的人，有无数因为他而痛失亲人朋友的人。
布鲁斯也是其中之一。
直到一个戴着多米诺面具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布鲁斯才终止了关于梦的主人的猜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用☆枪☆指着小丑太阳穴，眼中满满都是杀意和仇恨的青年，他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浑身都是狠厉与决绝的青年。
——这是杰森！
他绝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的儿子杰森！
可是……
这怎么可能是……
这难道是杰森的梦吗？
布鲁斯攥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可能是杰森的梦，杰森在半个月前和冥王去其他世界度蜜月了，相隔的是世界，他怎么可能会进入杰森的梦里？
这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梦，他的梦里绝对不会出现现实里根本没有的或者完全相反的事情！
这到底是谁的梦？！
接下来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越发的荒谬了。
他看到了自己，蝙蝠侠。
杰森声嘶力竭地质问蝙蝠侠为什么没有给他报仇？他质问蝙蝠侠难道他的死还不足以让他意识到小丑的危害吗？他质问蝙蝠侠为什么抛弃了他，选择另一个替代品？
布鲁斯看着眼眶通红的杰森，哑口无言。
蝙蝠侠也一样，他没有话可说，只能告诉情绪不稳的杰森:“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什么？
不该杀人吗？
的确不该，可你也不能这样对杰森说啊，你看不出来他需要的不是这个吗？你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告诉他你有多想他，而不是……而不是说这些。
布鲁斯头一次这么想痛揍自己一顿，奥娜薇娅说得对，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个梦很诡异，他的杰森明明是被赫尔淮斯复活的，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他是可以和克拉克一较高下的人间死神，人类世界几乎没有武器可以伤害到他。
而这个杰森，他很显然还是血肉之躯。
从哪里得知的？
从那枚划开杰森脖子的蝙蝠镖得知的！
他怎么敢？！
布鲁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最快地速度朝杰森扑了过去:“杰森！躲开！”
可他忘记了，这是一个梦，一个不属于他的梦，他在梦里是碰不到任何人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冰冷的蝙蝠镖无情地划开杰森的脖子，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大动脉里喷涌而出，溅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溅落在布鲁斯微缩的瞳孔里。
他看到他的孩子哭了，他失而复得的儿子倔强地抿起嘴唇，在鲜血淋漓里落下了悲痛的眼泪。
布鲁斯狼狈又颓然地倒在地上，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拥抱他的孩子，可他的手从跌落在地的杰森身体里穿透过去——他没有办法拥抱他伤痕累累的孩子。
他看到杰森按下了按钮，爆炸声响起，整栋楼开始坍塌。
他看到蝙蝠侠救走了哈哈大笑的小丑，留下了被他划开脖子的失而复得的儿子。
他看到半身被鲜血染红的杰森自嘲一笑，挣扎着滚进角落里，无助又悲哀地保护好自己。
布鲁斯想要为他的孩子挡住砸在他身上的水泥石板，可他什么也挡不住，它们穿过了他，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孩子身上。
他离杰森那么近，近到他清晰地听到了他每一声的痛呼哀鸣，看到他每一次的颤抖瑟缩。
他又离杰森那么远，远到他无法拥抱近在咫尺的孩子，远到他的孩子根本看不到他。
这到底……是谁的梦啊！？
*
布鲁斯再睁眼，他已经不在那片废墟里了，他在一个天台上，一个熟悉的天台上。
这里是企鹅人的地盘。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对峙的杰森和蝙蝠侠。
——又一次。
布鲁斯想冲上去分开他们，他想冲上去将他的孩子护在身后，可他动不了了。他只能在原地踏步，无法前进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
蝙蝠侠愤怒地质问杰森:“你为什么杀了企鹅人？”
杰森嘲讽地看着他:“他不该死吗？他害死了多少人？他不该死吗？！”
蝙蝠侠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杰森脸上，杰森也不甘示弱，用狠厉回敬他。
杰森杀死了企鹅人？
布鲁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哥谭的超级反派基本上已经被冥界的死神们带走了，他们将在炼狱熔炉里承受他们应得的惩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杰森动的手，比如企鹅人，比如小丑。
小丑杀死了杰森，而企鹅人……布鲁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企鹅人害死了杰森的生父。
那这个杰森呢？他杀死企鹅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布鲁斯想要出声阻止他们，可他的喉咙被堵塞了，他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愤恨地瞪视着几乎将杰森往死里打的蝙蝠侠。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问问杰森？
他不是罪犯，他是你的儿子！那是你曾经失去了的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他！？
住手啊！
布鲁斯半跪在地上，漆黑的披风将他整个拢在了里面。他的嘶吼声哽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徒劳地发出猛兽濒死般的悲鸣。
那是你的孩子啊。
……那是我的孩子啊！
他看不到杰森被蝙蝠侠遮挡的身影，他听到了杰森悲哀又讽刺的大笑声，他的孩子绝望地笑着质问施暴的父亲:“你从不相信我，又何必来问我？”
布鲁斯张了张嘴，他想说:不，杰森，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问他:“你真的相信吗？当你和杰森变成现在这样的处境，当你的杰森并非赫尔淮斯所复活，当你的杰森满含愤怒走上了以杀止杀的道路，当你的杰森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饱受痛苦，而你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你真的会相信他吗？”
布鲁斯低下了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了。
他知道，他在狡辩。
——他不能。
*
布鲁斯再抬头，他看到了他的噩梦——埃塞俄比亚的仓库，小丑将他的孩子从他身边夺走的地方。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和杰森。
他还是不能动，不能说话。
从他们的对话里，布鲁斯得知了两件事:
一，达米安死了，死在了对抗达克赛德的战场上。
二，他想要复活达米安，所以带着杰森来到这里，逼着杰森回忆他死亡的记忆。
而这一切只因为杰森复活了。
……所以他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吗？
布鲁斯可以清楚地看到杰森看他的眼神里都包含着怎样的感情，那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那是一个信徒对信仰的信赖。
——他利用了这样宝贵的情感。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会为我想起一切。”
他看到杰森眼里的光熄灭了。
已经成长得高大挺拔的青年痛苦地微微弯下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出对他而言无比残忍的话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他无力地退后几步，似乎是要离面前这个人远一点，他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沙哑着声音说起他的死亡，就像是亲手用刀割在自己心上一样。
布鲁斯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原来你从不信任我，你也不再爱我。”
他感受到了杰森深埋在心底的悲哀和绝望，那汹涌的悲哀和绝望淹没了他，黑暗灌进了他的鼻子里，堵塞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看见他拥抱了复活归来的达米安，遗忘了被他伤害得千疮百孔的杰森。
所有人都在庆祝达米安的归来，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同样历经万难才重回人间的孩子。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复活？
他听到杰森在心底低声质问他自己，他再看不见那孩子眼里的光。
它熄灭了。
*
四周如同熔岩肆流的末世，山呼海啸般的恶魔朝杰森和他的队友们涌来，他们艰难地抵抗着，哪怕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布鲁斯认识他们，那是星火、阿尔忒弥斯和罗伊，还有一个陌生的氪星人。
“杰伊！我们挡不住了！”罗伊扔出最后两颗炸☆弹，用身体为体力透支的星火挡住爆炸余波。
杰森一刀砍翻两个拦住他去路的恶魔，大声喊:“比扎罗！带着星火和罗伊走！快！”
那个陌生的氪星人一手捏爆一个恶魔的脑袋，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听话地带着力竭的星火和罗伊飞向不远处的传送门。
英勇的亚马逊女战士和杰森背靠背战斗着，她一边用凛厉的斧头劈开敌人的身体，一边大声地询问她的战友:“杰森，不能再打下去了，他们越来越多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杰森握着刀急促地喘着气，身上不止十处伤痕，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他喘了一会儿气，似乎是缓过来了，他用手肘抵了抵阿尔忒弥斯的背，两人默契地边打边往传送门的方向退。
然而恶魔只增不减，并且渐渐形成了包围圈，看样子是要把他们彻底留在这里。
这时，杰森突然笑了，他的眼里闪过一缕奇异的光，看得布鲁斯的呼吸陡然一窒。
“阿尔。”
杰森轻轻地叫了阿尔忒弥斯一声，女战士立刻回头看他，以为他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却见他突然对自己笑了笑，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甩向了传送门，“比扎罗，接住！”
阿尔忒弥斯睚眦欲裂地看着满身决然的杰森，嗓子里几乎要呛出血来:“杰森！！！”
杰森握紧刀柄，刀身泛起金色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劈在了传送门上。
咔嚓一声，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传送门顿时破裂，留给阿尔忒弥斯他们的最后一幕，是杰森解脱般的笑容。
无穷无尽的恶魔瞬间淹没了持刀站立的青年，刀身断裂的脆响声几不可闻。
“杰森！！”
布鲁斯拼死挣开了那层禁锢，他奋力扑向他的孩子，却再一次穿透而过。他绝望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而他依旧无能为力。
蝙蝠侠跪倒在炙热的熔岩上，他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恸哭着，绝望地低吼着。
两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子死在他面前……
而他……无能为力。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光芒熄灭，只剩下跪倒在地的蝙蝠侠，只剩下无声的寂静和无尽的黑暗。
“布鲁斯。”
布鲁斯浑身一颤，这是杰森的声音！
“布鲁斯。”
他缓缓回头，披着黑袍的杰森行走在黑暗里，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快醒醒，布鲁斯。”
他听到杰森这样说，那双注视着他的金色眼睛慢慢变成深邃的海蓝，火红的头发朝气蓬勃。
“这只是一个梦，这不是真的。”
杰森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有东西影响了你的判断，快醒醒，布鲁斯，这只是一个梦。”
布鲁斯凝视着他，慢慢地抬起手，杰森没有动，任由那只带着凯夫拉手甲的手落在他的脸上。
他轻声说:“……我很抱歉。”
杰森点点头，问:“为了什么？”
布鲁斯抿了抿嘴唇，轻轻摇头:“为了一切错误，那都是我的错。”
杰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布鲁斯，你知道的，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小丑的错。”
布鲁斯还是摇头:“不，杰森，是我的错。”
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没能及时赶到，一切都是我的错。
“布鲁斯，别让一个梦影响了你，我回来了，那些都不是真的。”杰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即使你有错，听着，我原谅你了。”
他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来自于爱，他所有的不甘和痛苦也都来自于爱。
杰森·彼得·陶德深爱着他的父亲，二代罗宾深爱着他的导师和信仰。
——一切都源自于爱。
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他已经改变了他的过去。
谁都没有错，所以用不着道歉，也用不着原谅，他们都没错。
布鲁斯收回了手，看着杰森海蓝色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杰森，那真的只是梦吗？”
当然不是。
那些都是真的。
杰森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布鲁斯梦到了他的过去，他身为红头罩的过去，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制止了，他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不告诉，他就不知道了吗？
杰森暗暗叹了一口气，蝙蝠侠永远是蝙蝠侠，谁都别想骗他。
蜜月刚刚开始就被叫回来，杰森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的。他原以为是正义联盟或者蝙蝠侠的敌人导致的，谁知道竟然是未知原因。扎塔娜等人实在没辙了，这才把他叫了回来。
赫尔淮斯没有和他一起回来，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等他的伴侣，所以只能杰森自己想办法了。
检查了半个小时后，杰森决定进入布鲁斯的梦里，从内部击破。
可他没想到是这种要命的梦。
杰森撑着膝盖站起来，难得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蝙蝠侠，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布鲁斯疑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笑着摇摇头，无所谓地说:“这只是一个梦，布鲁斯，看看我——我和赫尔才刚刚开始度蜜月就被叫回来了，你的确应该对此感到抱歉。”
布鲁斯静静地看着他，身上的蝙蝠制服逐渐褪去，露出入睡前换上的奥娜薇娅及阿尔弗雷德关怀特制牌厚绒睡衣。
杰森向他伸出手，一如他当年向那个胆大包天撬蝙蝠车轮胎的少年伸出手一样。
长大的少年对他的父亲说:“我们该回家了，爸爸。”
自此，无尽的黑暗里有了璀璨的光。
布鲁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全副武装的蝙蝠侠收拢漆黑的披风,无言地站在大厦滴水兽上，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警笛声和冲突声。他冷静地俯视着脚下这座城市，这座与哥谭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相同的城市。
——这是曾经的哥谭,奥娜薇娅未曾出现时的哥谭。
混乱，疯狂,罪恶,阴暗。
布鲁斯和她打了很多年的交道，她也给与了布鲁斯无尽的伤痛和悲哀。
奥娜薇娅做了什么,布鲁斯一清二楚，他没有制止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他没有时间，奥娜薇娅的作案时间都是挑他不在地球或者哥谭的时候，他不可能像拥有超级速度的超人一样立刻飞回来阻止她。阿福他们没有那个能力阻止她,也往往后知后觉，直到事情发生了,他们才知道奥娜薇娅做了什么。
二,他没有立场阻止她。
奥娜薇娅即是哥谭,她想要改变自己，她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布鲁斯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她？
更何况，帮助奥娜薇娅的,或者是奥娜薇娅帮助的那个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儿子。
有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还有一些事情……他装作不知道。
蝙蝠侠也是人,他会痛苦,会悲伤，也会有想要毁灭一切的绝望——当他失去他的儿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杀了小丑，再拖着那些黑暗一起去死。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他真的那样想过。
蝙蝠侠觉得自己更加危险了，他对自己的防备和警惕也越来越重，针对自己的planB也越来越多。
他几乎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白天他是一掷千金的哥谭宝贝布鲁西，晚上他是与黑暗并行的蝙蝠侠。
时间久了，他都快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直到杰森复活。
直到他的儿子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布鲁斯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儿子，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他和杰森已经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了。但他的儿子依旧心怀正义，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到底在追求什么，于是他放心了。
蝙蝠不可能永远庇护着他的小鸟们，他会有老去的一天，他会有死去的一天，他的小鸟们总要独立地飞上蓝天。
阴冷森然的黑暗里有一只蝙蝠就够了，羽毛鲜艳朝气蓬勃的罗宾鸟更适合广阔无垠的天空。
——他的孩子们长大了，已经可以展翅翱翔了。
……提姆和达米安还不可以。
想到达米安，布鲁斯难得地感到了头疼，他真的比刚刚被他收养的杰森还要叛逆得多，达米安的教育问题迫在眉睫。
但眼下，需要解决的是这个梦。
就算是做梦，蝙蝠侠也占主导优势。
他很清醒，也正是因为这份清醒，才让他感受到了这个梦的异常。
——它太真实了。
他敏锐的五感告诉他:这就是哥谭！
布鲁斯不是没有做过梦，他做过无数的噩梦，也曾做过几个美梦。但梦就是梦，梦是假的，他分得清。不会有一个梦比现在这个梦更加真实，真实到他都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梦了。
或者说，这是他的梦吗？
如果这不是他的梦，又会是谁的梦呢？他进入了谁的梦里？
蝙蝠侠决定行动。
梦境大多是没有规律的，他得尽快行动起来。
他借助锁钩在高楼大厦间飞跃，背后的披风被风吹起，影子投在地上，如同深渊里爬上来的可怕蝠影。
布鲁斯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明确，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游离在法律之外的罪犯。
*
这到底是谁的梦？
布鲁斯站在角落里，冷着脸，厌恶地看着被绑在椅子上依旧哈哈大笑的小丑。
什么人的梦里才会出现这个混蛋？
哈莉·奎茵早就和小丑分手了，如果小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那会是谁？
被小丑伤害过的人吗？
那可就多了去了。
在这座城市里，有无数被小丑伤害过的人，有无数因为他而痛失亲人朋友的人。
布鲁斯也是其中之一。
直到一个戴着多米诺面具的青年从阴影里走出来，布鲁斯才终止了关于梦的主人的猜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用☆枪☆指着小丑太阳穴，眼中满满都是杀意和仇恨的青年，他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浑身都是狠厉与决绝的青年。
——这是杰森！
他绝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的儿子杰森！
可是……
这怎么可能是……
这难道是杰森的梦吗？
布鲁斯攥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可能是杰森的梦，杰森在半个月前和冥王去其他世界度蜜月了，相隔的是世界，他怎么可能会进入杰森的梦里？
这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梦，他的梦里绝对不会出现现实里根本没有的或者完全相反的事情！
这到底是谁的梦？！
接下来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越发的荒谬了。
他看到了自己，蝙蝠侠。
杰森声嘶力竭地质问蝙蝠侠为什么没有给他报仇？他质问蝙蝠侠难道他的死还不足以让他意识到小丑的危害吗？他质问蝙蝠侠为什么抛弃了他，选择另一个替代品？
布鲁斯看着眼眶通红的杰森，哑口无言。
蝙蝠侠也一样，他没有话可说，只能告诉情绪不稳的杰森:“你不该这么做。”
不该什么？
不该杀人吗？
的确不该，可你也不能这样对杰森说啊，你看不出来他需要的不是这个吗？你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告诉他你有多想他，而不是……而不是说这些。
布鲁斯头一次这么想痛揍自己一顿，奥娜薇娅说得对，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个梦很诡异，他的杰森明明是被赫尔淮斯复活的，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他是可以和克拉克一较高下的人间死神，人类世界几乎没有武器可以伤害到他。
而这个杰森，他很显然还是血肉之躯。
从哪里得知的？
从那枚划开杰森脖子的蝙蝠镖得知的！
他怎么敢？！
布鲁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最快地速度朝杰森扑了过去:“杰森！躲开！”
可他忘记了，这是一个梦，一个不属于他的梦，他在梦里是碰不到任何人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冰冷的蝙蝠镖无情地划开杰森的脖子，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大动脉里喷涌而出，溅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溅落在布鲁斯微缩的瞳孔里。
他看到他的孩子哭了，他失而复得的儿子倔强地抿起嘴唇，在鲜血淋漓里落下了悲痛的眼泪。
布鲁斯狼狈又颓然地倒在地上，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拥抱他的孩子，可他的手从跌落在地的杰森身体里穿透过去——他没有办法拥抱他伤痕累累的孩子。
他看到杰森按下了按钮，爆炸声响起，整栋楼开始坍塌。
他看到蝙蝠侠救走了哈哈大笑的小丑，留下了被他划开脖子的失而复得的儿子。
他看到半身被鲜血染红的杰森自嘲一笑，挣扎着滚进角落里，无助又悲哀地保护好自己。
布鲁斯想要为他的孩子挡住砸在他身上的水泥石板，可他什么也挡不住，它们穿过了他，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孩子身上。
他离杰森那么近，近到他清晰地听到了他每一声的痛呼哀鸣，看到他每一次的颤抖瑟缩。
他又离杰森那么远，远到他无法拥抱近在咫尺的孩子，远到他的孩子根本看不到他。
这到底……是谁的梦啊！？
*
布鲁斯再睁眼，他已经不在那片废墟里了，他在一个天台上，一个熟悉的天台上。
这里是企鹅人的地盘。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对峙的杰森和蝙蝠侠。
——又一次。
布鲁斯想冲上去分开他们，他想冲上去将他的孩子护在身后，可他动不了了。他只能在原地踏步，无法前进一步，也不能后退一步。
蝙蝠侠愤怒地质问杰森:“你为什么杀了企鹅人？”
杰森嘲讽地看着他:“他不该死吗？他害死了多少人？他不该死吗？！”
蝙蝠侠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杰森脸上，杰森也不甘示弱，用狠厉回敬他。
杰森杀死了企鹅人？
布鲁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哥谭的超级反派基本上已经被冥界的死神们带走了，他们将在炼狱熔炉里承受他们应得的惩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杰森动的手，比如企鹅人，比如小丑。
小丑杀死了杰森，而企鹅人……布鲁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企鹅人害死了杰森的生父。
那这个杰森呢？他杀死企鹅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布鲁斯想要出声阻止他们，可他的喉咙被堵塞了，他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愤恨地瞪视着几乎将杰森往死里打的蝙蝠侠。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问问杰森？
他不是罪犯，他是你的儿子！那是你曾经失去了的好不容易回到你身边的孩子！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他！？
住手啊！
布鲁斯半跪在地上，漆黑的披风将他整个拢在了里面。他的嘶吼声哽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徒劳地发出猛兽濒死般的悲鸣。
那是你的孩子啊。
……那是我的孩子啊！
他看不到杰森被蝙蝠侠遮挡的身影，他听到了杰森悲哀又讽刺的大笑声，他的孩子绝望地笑着质问施暴的父亲:“你从不相信我，又何必来问我？”
布鲁斯张了张嘴，他想说:不，杰森，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问他:“你真的相信吗？当你和杰森变成现在这样的处境，当你的杰森并非赫尔淮斯所复活，当你的杰森满含愤怒走上了以杀止杀的道路，当你的杰森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饱受痛苦，而你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你真的会相信他吗？”
布鲁斯低下了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了。
他知道，他在狡辩。
——他不能。
*
布鲁斯再抬头，他看到了他的噩梦——埃塞俄比亚的仓库，小丑将他的孩子从他身边夺走的地方。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和杰森。
他还是不能动，不能说话。
从他们的对话里，布鲁斯得知了两件事:
一，达米安死了，死在了对抗达克赛德的战场上。
二，他想要复活达米安，所以带着杰森来到这里，逼着杰森回忆他死亡的记忆。
而这一切只因为杰森复活了。
……所以他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吗？
布鲁斯可以清楚地看到杰森看他的眼神里都包含着怎样的感情，那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那是一个信徒对信仰的信赖。
——他利用了这样宝贵的情感。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会为我想起一切。”
他看到杰森眼里的光熄灭了。
已经成长得高大挺拔的青年痛苦地微微弯下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出对他而言无比残忍的话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他无力地退后几步，似乎是要离面前这个人远一点，他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沙哑着声音说起他的死亡，就像是亲手用刀割在自己心上一样。
布鲁斯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原来你从不信任我，你也不再爱我。”
他感受到了杰森深埋在心底的悲哀和绝望，那汹涌的悲哀和绝望淹没了他，黑暗灌进了他的鼻子里，堵塞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看见他拥抱了复活归来的达米安，遗忘了被他伤害得千疮百孔的杰森。
所有人都在庆祝达米安的归来，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同样历经万难才重回人间的孩子。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要复活？
他听到杰森在心底低声质问他自己，他再看不见那孩子眼里的光。
它熄灭了。
*
四周如同熔岩肆流的末世，山呼海啸般的恶魔朝杰森和他的队友们涌来，他们艰难地抵抗着，哪怕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布鲁斯认识他们，那是星火、阿尔忒弥斯和罗伊，还有一个陌生的氪星人。
“杰伊！我们挡不住了！”罗伊扔出最后两颗炸☆弹，用身体为体力透支的星火挡住爆炸余波。
杰森一刀砍翻两个拦住他去路的恶魔，大声喊:“比扎罗！带着星火和罗伊走！快！”
那个陌生的氪星人一手捏爆一个恶魔的脑袋，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听话地带着力竭的星火和罗伊飞向不远处的传送门。
英勇的亚马逊女战士和杰森背靠背战斗着，她一边用凛厉的斧头劈开敌人的身体，一边大声地询问她的战友:“杰森，不能再打下去了，他们越来越多了，你还有什么办法？”
杰森握着刀急促地喘着气，身上不止十处伤痕，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他喘了一会儿气，似乎是缓过来了，他用手肘抵了抵阿尔忒弥斯的背，两人默契地边打边往传送门的方向退。
然而恶魔只增不减，并且渐渐形成了包围圈，看样子是要把他们彻底留在这里。
这时，杰森突然笑了，他的眼里闪过一缕奇异的光，看得布鲁斯的呼吸陡然一窒。
“阿尔。”
杰森轻轻地叫了阿尔忒弥斯一声，女战士立刻回头看他，以为他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却见他突然对自己笑了笑，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甩向了传送门，“比扎罗，接住！”
阿尔忒弥斯睚眦欲裂地看着满身决然的杰森，嗓子里几乎要呛出血来:“杰森！！！”
杰森握紧刀柄，刀身泛起金色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劈在了传送门上。
咔嚓一声，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传送门顿时破裂，留给阿尔忒弥斯他们的最后一幕，是杰森解脱般的笑容。
无穷无尽的恶魔瞬间淹没了持刀站立的青年，刀身断裂的脆响声几不可闻。
“杰森！！”
布鲁斯拼死挣开了那层禁锢，他奋力扑向他的孩子，却再一次穿透而过。他绝望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孩子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而他依旧无能为力。
蝙蝠侠跪倒在炙热的熔岩上，他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恸哭着，绝望地低吼着。
两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子死在他面前……
而他……无能为力。
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光芒熄灭，只剩下跪倒在地的蝙蝠侠，只剩下无声的寂静和无尽的黑暗。
“布鲁斯。”
布鲁斯浑身一颤，这是杰森的声音！
“布鲁斯。”
他缓缓回头，披着黑袍的杰森行走在黑暗里，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快醒醒，布鲁斯。”
他听到杰森这样说，那双注视着他的金色眼睛慢慢变成深邃的海蓝，火红的头发朝气蓬勃。
“这只是一个梦，这不是真的。”
杰森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平视他:“有东西影响了你的判断，快醒醒，布鲁斯，这只是一个梦。”
布鲁斯凝视着他，慢慢地抬起手，杰森没有动，任由那只带着凯夫拉手甲的手落在他的脸上。
他轻声说:“……我很抱歉。”
杰森点点头，问:“为了什么？”
布鲁斯抿了抿嘴唇，轻轻摇头:“为了一切错误，那都是我的错。”
杰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口气，说:“布鲁斯，你知道的，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小丑的错。”
布鲁斯还是摇头:“不，杰森，是我的错。”
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没能及时赶到，一切都是我的错。
“布鲁斯，别让一个梦影响了你，我回来了，那些都不是真的。”杰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即使你有错，听着，我原谅你了。”
他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来自于爱，他所有的不甘和痛苦也都来自于爱。
杰森·彼得·陶德深爱着他的父亲，二代罗宾深爱着他的导师和信仰。
——一切都源自于爱。
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他已经改变了他的过去。
谁都没有错，所以用不着道歉，也用不着原谅，他们都没错。
布鲁斯收回了手，看着杰森海蓝色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杰森，那真的只是梦吗？”
当然不是。
那些都是真的。
杰森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布鲁斯梦到了他的过去，他身为红头罩的过去，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制止了，他也不可能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不告诉，他就不知道了吗？
杰森暗暗叹了一口气，蝙蝠侠永远是蝙蝠侠，谁都别想骗他。
蜜月刚刚开始就被叫回来，杰森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的。他原以为是正义联盟或者蝙蝠侠的敌人导致的，谁知道竟然是未知原因。扎塔娜等人实在没辙了，这才把他叫了回来。
赫尔淮斯没有和他一起回来，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等他的伴侣，所以只能杰森自己想办法了。
检查了半个小时后，杰森决定进入布鲁斯的梦里，从内部击破。
可他没想到是这种要命的梦。
杰森撑着膝盖站起来，难得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蝙蝠侠，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布鲁斯疑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笑着摇摇头，无所谓地说:“这只是一个梦，布鲁斯，看看我——我和赫尔才刚刚开始度蜜月就被叫回来了，你的确应该对此感到抱歉。”
布鲁斯静静地看着他，身上的蝙蝠制服逐渐褪去，露出入睡前换上的奥娜薇娅及阿尔弗雷德关怀特制牌厚绒睡衣。
杰森向他伸出手，一如他当年向那个胆大包天撬蝙蝠车轮胎的少年伸出手一样。
长大的少年对他的父亲说:“我们该回家了，爸爸。”
自此，无尽的黑暗里有了璀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