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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宫廷岁月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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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每年都有四汛, 伏汛、秋汛、凌汛、桃汛,此时说夏汛,其实就是伏汛的意思。每当汛期, 黄河流域,特别是那些最容易受洪水袭扰的地区,都会如临大敌当然,不是每年汛期都有险情。

    只是今年确实危险,京东东路连续大暴雨,水位上涨, 岌岌可危。据治河的官员说,这是一十年一见的水位了虽说后世动不动就冒出五十年一见的高温百年一见的降水两百年一见的暴雪, 但在此时一十年一见就很难绷了。

    好在是开国初年,政治清明,军队也没有衰败, 再加上国库有钱,舍得雇佣民夫抗洪抢险, 而不是无偿征发徭役在古代,徭役本身是比赋税更可怕的东西,所以后来慢慢可以以钱代役, 都说这是善政。

    即使是穷苦百姓,只要不是没办法了, 也是会出这个代役钱的。无他,选择去服徭役损失更大,不只是会耽误了自家的田耕, 还有服徭役时被多种方式剥削压榨的风险。毕竟一离开乡里,很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总之,种种因素加持之下, 此次一十年一见的高水位给扛过去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唯一不轻松的大概只有国库了,毕竟要雇佣民夫,还要让参与抢险的军汉用命,那都是要发赏钱的

    不过不管花了多少钱,黄河大堤保下来了就是胜利。人还在、地还在,钱总会回来,可要是保不住大堤,就不是河水泛滥冲毁家园,让百姓流离失所带来的经济损失了。甚至,就算光算经济损失,也是后者更多

    真要是有为数不少的流民,总会出一些乱子,为了平乱又得花多少钱平乱过程中,流民和军队毁坏的秩序又是多大的损失

    “官家,王大人已经出宫了。”内宦王志通低声回了郭敞“官家歇歇吧,这些日子劳累太过了。如今王大人来复命,夏汛之危已解,官家该好好保重贵体才是。这会儿便是有什么事儿,不能等等呢实在等不得的,还有韩大人、郭大人呢。”

    王志通是皇帝真正的心腹大宦官,从小跟着郭敞,也就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其他人说这话哪怕是出于关心,也有宦官干政的嫌疑,郭敞这样权力抓的很牢的皇帝未必喜欢听。

    王大人就是这次主持抗洪抢险工作的官员,刚刚来进宫复命。这会儿夏汛险情已过,京东东路的连日大雨也停了,在王志通看来官家一定要休息,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另一方面,也是王志通最近被后宫各位娘娘逼得没办法了。

    这么久不怎么踏入后宫,娘娘可坐不住了她们就算没法当面和王志通打探,也总有一些七弯八绕的方式可以给王志通压力。别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圣人也关心此事,前日还把他叫到了坤宁宫问话呢。

    都知道官家性情刚强,也不敢直接找官家,就只能找他这个与官家形影不离的内宦了。

    “你这老倌”郭敞瞥了一眼王志通,手中的朱笔往他身上一扔,笑骂道“倒是说的好话,又是谁寻你说项”

    王志通接着朱笔,不管笔头蹭在衣襟上,双手呈着笔,躬着身子道“圣明不过陛下,圣人确实提点过老奴。不过便是没有圣人之命,亦或者贵妃、淑妃诸位娘子说话,老奴也是要说的。眼下前朝都缓过劲了,官家一味地宵衣旰食,反而不美。”

    “这倒是让上下不安了。”

    “照你这般说,朕勤政却是错了”郭敞摇摇头,但也依着意思,没再管那些没批完的奏疏,往御书房外走去。见着天光正好,只在一所乘凉的亭子下站住了,随口问道“这些日子,后宫如何”

    王志通谨慎回答道“禀官家,这一月余,后宫无甚大事。因着前朝有夏汛之事,娘娘们比平日还要更稳当。圣人叫后宫俭省,以资赈灾贵妃、德妃等几位高位嫔妃也甚少出门,都在自己宫中大门不出一门不迈”

    “圣人么,这倒是不出奇,她一贯在这些事上上心,就是别的事也这样机灵就好了。丽质没怎么出门这可不像她,她一贯是活泼性子的说来她如今也算是越来越懂事了。”听了王志通的禀报,郭敞似乎想到了什么。

    丽质是姚贵妃的闺名,说起来当初姚贵妃也是宫里最鲜艳明媚的一个,如今却是和过去不大一样了,看着和其他嫔妃越来越像有后妃之德,温存婉转、规规矩矩。

    这没什么不好的,他过去还曾希望这样呢但现实如此,总让郭敞有一丝丝遗憾这大概就是天下男人的通病了,热烈久了嫌聒噪,温柔久了觉得乏味,既要又要,贪心的不得了。当然,因为郭敞是皇帝,没人觉得他的谈心有问题。

    “贵妃娘娘是比先前不同,这正是体贴官家。”郭敞那样说皇后,有褒有贬,带着些帝王的微妙心思,王志通也不好回答,只好针对姚贵妃随了一句。

    相比起郭敞,王志通这个人精似的旁观者自然更清楚其中内情。想当初姚贵妃可以说是宠冠后宫,在郭敞做太子的时候就极其受宠了。

    虽因为家世寻常就是普通的八月良家子,由先帝赐给郭敞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奉仪,这是太子妾里最低的,再低就没名没分了。但是,之后却是连着升,等到郭敞继位前,他已经是正四品良媛,只低于太子妃和良娣了。

    之所以当不上良娣,恐怕还是因为良娣满额两人,当时郭敞已经有两名良娣了。

    两位良娣就是后来的尚淑妃,以及一位产子时死去的嫔她们是正三品的良娣,郭敞继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妻妾们都有升职,但两位良娣都只升了一品,成为了正一品的嫔。尚淑妃还是后来生育之功,再升为妃的。

    姚贵妃当时是越过两位良娣,以良媛之身做上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从正四品良媛一下成为了正一品贵妃,可见隆宠。

    事实上,直到素娥刚穿越时,姚贵妃依旧很红,那时郭敞已经登基小几年了但指望皇帝始终对一名妃子保持热情是不太可能的,李夫人说色衰而爱弛,这实在是最好的情况,其实更多时候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所以不出所料的,这几年姚贵妃已经大不如前了。

    如今宫中最当红的是曹婉仪,除了她外,也有另外几位年轻妃嫔颇为受宠。她们占据了官家更多的注意力,姚贵妃已经是昨日黄花了她比其他几位妃的处境还要更差,其他三位,尚淑妃、龚德妃、冯贤妃,家世要比她更好,而且都有子女,额,至少曾有过。

    龚德妃曾生过皇子,只可惜皇子没养下来,但现在又有一个公主在膝下,这也算是日后有靠了。冯贤妃更不得了,是一皇子的母亲,一皇子就是郭敞如今唯一养大的儿子,有七八岁了,如不出意外,应是能长大了。

    尚淑妃差一些,她当初生育了皇长子,然而皇长子夭折了只不过,长子到底意义不同,因着早夭的皇长子,郭敞依旧多给她一分体面。

    四妃中只有姚贵妃,当初是那样的隆宠,后宫之中无有可争锋者。然而人无千日好,更何况她好了也不止千日,好日子总归是到头了这时候她却是从未有过好消息。就像是风吹水面,涟漪再大也有恢复如初的时候,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在宠爱渐淡后,叫郭敞多怜顾一些的资本都没有。

    王志通是见过姚贵妃是何等风光的,她风光的时候的确很活泼,别的妃嫔不敢做的出格举动,她都敢做。而如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或许本性确实是活泼,甚至于大胆的,可面对皇权还能丝毫不怵,其实也是皇权给她的底气。

    当她意识到皇权的偏爱在离她远去时,她自然而然就会胆子变小、性格收敛了。别看郭敞如今那样可惜,真要姚贵妃一如往昔,恐怕第一个不耐烦的人就是他了。

    郭敞唔了一声,视线扫了一眼亭子外,忽然说道“高氏如今还在尚功局么”

    王志通似乎没想到郭敞的想法会这样跳跃,一下转到了高氏身上。不过他到底是最了解郭敞的人之一,只是顿了一下便回道“禀官家,高娘子是尚功局的人,如今只是穿了红霞帔,依旧要当宫娥的差,自然是还在尚功局。”

    不同于别人以为郭敞见到高素娥,就是普通的见色起意,王志通对此有不同的看法的确是见色起意没错,可和过往常见的见色起意,见了一个美貌宫女就临幸了,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高素娥的美貌是王志通跟随在郭敞身边,也从未见过的没错,可相比起美貌,这个小娘子身上独特的气质更令人印象深刻。说她是高岭之花,倒没那么傲慢,说她是孤芳自赏,又稍显俗套非要说的话,她像一球柳絮,轻薄无依,飞到天上去,就变成了一朵云。

    让人感觉她是无法被抓住的,难以被得到的而刚好,君王就最喜欢去抓住无法被抓住的,得到难以被得到的。

    别人以为素娥运道不好,刚得幸就逢着官家忙于前朝,压根儿不怎么踏入后宫,估计要被忘记了,或者至少无法趁热打铁。而王志通可不觉得高素娥的运道仅止于此,以他对官家的了解,可没有那么容易对这样能激起他欲求的女子罢手。

    事实也是这样,郭敞没有忘记素娥。

    不,应该说之前被打断,导致这些日子他越发惦记那个让他觉得是一树白花的女子。忙于夏汛之事时还好些,最多就是间隙时忽然想起一点儿,她的香气,她的平静,她的洁净,仿佛不沾染这个世界一分一毫的洁净

    如今夏汛之事已经了结,之前的惦记仿佛是一齐攒了涌出戛然而止反而让他心痒痒了挺长时间,现在应该是越想越在意。

    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呢郭敞也不想忍耐了,便道“宣高氏、不,摆驾尚功局”

    他觉得很奇妙,他竟然等不及派人传话,再叫她来。只想要尽快见她,干脆自己去尚功局找人。

    龙车很快准备好了,郭敞没带多少人当然,所谓没带多少人,是以皇帝的标准来的。龙车前后打宫扇的、撑华盖的、持物件的、护卫跟随的,也有十几人之多。

    等到了尚功局外,郭敞想到什么,示意停下龙车,自己就只带了王志通,以及少数几人随从步行“不要声张,勿要扰了尚功局,叫个女官来,领着去寻高娘子就是了。”

    皇帝的排场可不小,虽则停在外面,但这已经是六局的地盘了,自然有人发现,立刻跪倒了一片。很快也有女官过来,听从王志通的吩咐,叫来了一个尚功局女官。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尚功局尚功之一的马尚功。

    “马尚功,官家是来寻司珍司的高娘子的,你就上前领路罢。”王志通微笑着道。

    马尚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高娘子”

    “尚功说笑了,还能是哪位高娘子自然是前些日子赐穿红霞帔的,难道司珍司还有别的高娘子格外出众,能得官家眷顾”王志通笑着反问。

    马尚功哪还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带着郭敞一行人往司珍司的方向走。不过她没去做活儿的屋子,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似乎是怕王志通疑惑,还解释了一句“今日司珍司晒书,高娘子正办这差。”

    晒书这种事,有两个传统的日子,一个是六月六,另一个是七月七。各有说法,都说这一天晒书、晒衣服,之后一整年都不会长虫子。而实际上的晾晒日其实是不一定的,如果不是特别有仪式感的,大家也只是在三伏这段时间选个合适的日子而已。

    不然要是六月六、七月七那天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有别的事要忙,晒不成怎么办

    宫中更是如此,各宫主子也就罢了,宫女们晒东西哪能讲究那么多她们往往身不由己,上面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因此司珍司今日晒书一点儿不奇怪,今天日头好,等到露水都散了,几位女史便带着几个宫女将司珍司藏的书籍、图纸全拉出来晒着了。

    司珍司的地盘也不大,日照足够、面积也大的空地就那么一处。在这里她们先搬出了一些桌子,不够地方晾晒还在地上铺竹席,然后就将书籍和图纸在桌上、竹席上摊开,暴露在阳光下,晒去一年的潮气。

    素娥也加入了女史之中,这是她主动要求的活儿。事实上,从几年前开始,她每年都会和女史们晒书这一方面是她喜欢这个活儿,和图画、书籍打交道就很好。另一方面,司珍司这么多积攒下来的优秀图纸,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呢

    自己的成果,自然更有心打理。

    “素娥,你将这些图画收拾到廊下罢,上头用了草木颜料,怕是经不得日晒,只阴阴地晾着就是了。”一个女史指了一堆还未散开的图画,对素娥支使道。

    几个女史觉得日头已经开始变得很晒了,有些受不住、怕晒黑。而且书籍图画都拿出来了,剩下的就是隔一会儿翻一翻的活儿。便有了些躲懒的意思,只叫几个小宫女在这看着,随时翻书,也防着有风吹走一些图纸。

    而素娥就是她们任命的这些小宫女的头儿,一则她年纪比她们都大。一则,她过去几年都做过晒书的活儿,熟悉这件事,不会出差错。

    素娥乐于做晒书和整理的活计,没有躲懒的想法,立刻便应了下来。等到司珍司的女史们都走了,她便照她们说的,将那堆还未分开的图画散在廊檐下,不让受到阳光直射,只能算是晾着。

    收拾好这些图画后,她又去翻了翻摊开的书籍,事情做的不紧不慢她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准备耗在这里了,没有安排其他活儿。

    为了方便干活儿,她今天穿着打扮都以简便为主。头发不过是打成一根大辫子,结在顶心绾个纂儿。身上也朴素,半旧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蓝色高腰长裙,无一点儿纹绣。甚至长裙还是仅合围的普通裙子,非常俭省布料,以至于行动间能看到里头散着的雪青色裤腿。

    其他装饰几乎没有,头发乌黑、脖颈纤细、耳垂光洁只有左手手腕上戴着两只清水碧的叮当镯。说起来这镯子是她捡漏了,原本的材料是拿来做一只普通玉镯的,但料子开出来后才发现中间有一线裂,非常深、非常显眼。

    这样的料子肯定是无法拿来做玉镯了,将中间还能用的镯芯掏出来后,素娥便以一个颇为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毕竟这对于司珍司来说算是废料了,就算能切割出来,做一些小物,那也不值什么。素娥花钱买,中间账面差额全是赚。

    素娥小心地从中央切开玉镯圈,一分为一,成为两个小镯圈。然后又打磨掉边上的裂痕,直到看不到,得到两个细细的圆条镯。这个镯子其他人根本看不上眼,觉得太细小了,根本不像样,就是小家子气

    但就是这样,他们也无法否认,素娥只戴一个的时候越发显得她手腕纤细。戴两个时,两只细镯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也别有意趣。

    翻了翻书,又去收拾一边的书画卷轴见得日头渐渐升高,阳光越来越强烈,素娥怕晒坏了廊檐下放着的画就算没有阳光直射也怕便将廊檐前的苇编卷帘给放了下来,这样隔着卷帘,廊檐下就更阴了。

    郭敞就是此时踏入这处小院空地的,举目望去,桌上、地上竹席上,都摊开着书籍图画。一阵穿堂风吹来,院子角落栽着的一株月桂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切忽然就叫郭敞想到了如今文人爱写的志怪文集,多有些神仙、异人、妖怪故事。

    误入桃花源,又或者壁画境,那么安静,安静地叫人不自在。

    几个小宫女原本或低头做事,或在一遍阴凉处打盹儿。见得人来,虽不见得见过郭敞,却是知道马尚功的,立刻就要行礼。然而郭敞抬了抬手制止,帝王气度、不怒自威,其他人下意识就照做了。

    王志通也是识趣,见到卷帘后有个女子人影,仿佛是素娥,便示意其他人赶紧出去也是素娥给王志通留下的印象够深,身形实在特别,王志通又是个善于识人的,不然远远隔着卷帘,一个一月前见过的人,那是神仙才能认出来

    郭敞走到卷帘前,也是恰好,一张画被吹起来,吹到郭敞面前。他将之捡起,只觉得运笔、设色都很熟悉,脱口而出“这可是你画的”

    素娥原本沉浸在工作中,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一开始是一惊,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意识到对方是谁,宫廷里男人可不多,就算将宦官也算上,素娥认得的也寥寥无几。以郭敞那特殊的身份,不管素娥想不想,肯定都是难以忘记的。

    一下便听出来了。

    素娥隔着卷帘深行了一礼,叉手道“官家万福。”

    郭敞听得声音,仿佛彩石坠于深泉,三伏燥热便下去一半,竟舍不得见面。只隔着卷帘免了素娥的礼,依旧问她“这画可是你画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