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奸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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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人端坐桌前，静等岑夫子来。
一阵钗环碰撞的脆响逐渐传来，越来越近。
一位身着桃粉色宫装的少女步入学堂，发髻间步摇与金钗不时碰撞发出的细微脆响煞是清透好听。那宫装有几分像正宴的旧时礼服，寻常时穿起来颇有些严肃板正，架在少女身上格格不入。鬓角被修的整齐，额间的碎发全用发油梳理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发髻挽的很紧实，她繁复的发式和华贵珠钗近三年来毫无变化，沉甸甸的缀在发髻上。
六皇女神色孤傲，进了学堂并不向长兄长姐见礼，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路而来，视这些庶姐庶兄为无物。
按年岁讲，萚六皇女是该向几人见礼的。可她又是嫡女，身份尊贵。几人相互揖揖手维持下面子功夫也就罢了。
萚六皇女总是天下唯我独尊的跋扈姿态，相处起来让人呛得慌。几人念在她年龄最小，又遭父君受罚形势大变，一直并未与她一般见识。
若算起年纪，清谙是大皇子今年十四岁，竹三皇女小清谙一岁。玉四皇子和恪五皇女十二岁。萚六皇女今年方才十一岁。都是嫩叶葱白的小年纪，宫中的严苛教习让她们看起来已然有几分学士的样子了。谁说皇家富贵多纨绔，分明是更加辛劳许多。不仅辛劳，还要小心提防得活。
萚六落座后，简清谙收到了玉儿发愁的目光，她只能对弟弟报以安慰一笑，以示回应。学堂中突然没了人说话，气氛一如既往的有些冷凝。一室之间只留下温书时书页翻动的声音。
盏茶有余，岑夫子进来了。岑夫子曾是女帝帝师，她们就是唤一句师祖也不为过。如今松玺女帝年近四十正是壮年，而岑夫子两鬓斑白。传闻说，如今岑夫子志不在教课，是女帝求了许久才来做学堂的山长。只见她一身暗蓝儒袍，显得整个人沉稳硬朗，眉宇间凝聚的是陈年不变的威严之色，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岑夫子的课从不按寻常路子，往往讲到哪里便就事而论煞是严苛。
岑夫子手捧一杯清茶，端坐在夫子的讲桌前为几人讲解文章。半晌论道：“吏无贞污，化之可彼此。刑唯政本，不可以不穷不亲；政乃民中，不可以不清不正。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我且问几位，对朝中奸佞，何如？”
见堂中无人搭话，岑夫子摇摇头笑着，眼角的皱纹堆了起来却无人敢觉得她慈祥可欺。她正色严声道：“众位在学堂苦读已有七年，为的是在朝政有所见解，将来封侯拜相乃为国鞠躬尽瘁之人。众皇女文章不俗，却不敢在学堂直言而论吗？”
简清竹起身认真回话道：“回夫子，学生以为朝中乃是为万民谋福之处，不得容忍奸佞当道，必除之以肃朝纲，否则便空置忠良之将于不顾了。”
“竹三皇女确是刚正之人。可奸臣如是，佞臣何如？”岑夫子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继续发难道。
清玉向来胆子大，歪头直言道：“这佞臣朝朝都有，若罪不至祸国殃民，自有他们民间的好去处。既不适合做臣子，那留着性命去民间谋出处也无不可啊。”
“四皇子玩笑了，”萚六皇女向左侧微微扭头望向斜后方的清玉，一头珠钗在扭头间碰撞出些许声音，“纵容奸臣为祸一方怎能是皇家当权之举，必要处之而后快，曝尸荒野不为过。”
“奸臣祸国方为奸，而佞臣却不必....曝尸荒野。”玉四蹙眉。
岑夫子看着几个孩子争论，便静坐下来倾听，并未打算打断或纠正。
恪五皇女见两人已经论起来，便不再避讳朝政。她柔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六妹的意思是？难不成佞臣也都要杀之而后快吗？四哥已经说了，罪不殃及百姓才有民间的出处。六妹何至于以杀止奸，若将朝廷官员逼的无处可躲，长此以往不怕寒了百官的心吗？”
“你！”萚六一时嘴笨，只能回头瞪向恪五：“谁是你六妹！凭你也配。”
方成寒身为恪五伴读，见到恪五被辱本想出言相助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着六皇女贵为嫡女又将话收了回去。
竹三及时出言：“以杀止奸并非不可，只是手段要拿捏得宜。有奖有惩，赏罚分明的朝堂更为公正。五妹，你以为呢？”
岑夫子挑起学生们的话头，便不再言语。端坐在上席品着清茶，垂眸翻阅书籍，似乎心思早已不在众人身上。
恪五缓缓出言：“三姐，我以为，为君者定要远奸臣而亲忠臣，只是忠臣亲近久了，也未必能遵守本心，久之也是奸臣祸国之人。六皇女，恰如你那位伴读，初识勤勉上进，一日也不曾耽搁过服侍。近些天怕是六皇女亲近了他些许，纵容近亲而导致今日怠慢了，不曾出现在学堂服侍。”
被六皇女辱了一句，恪五没有恼怒，言语中意有所指。
“恪皇女逾越了，肖柠因病早已向我告假。怎么？恪皇女如今将手伸的这样长？连本殿伴读的去留都要向你一一知会不成？你未免放肆了。”六皇女带着些许轻蔑回身看向身后的恪五皇女
清玉看着那两人又要呛起来，心间一颤。若是几人闹起来，大家可都要抄书的，萚六已经不是第一次连累大家了。这才半个月便要抄百遍帝德，他实在受不住啊。
清玉连忙出声：“大哥，你为何一直不做声啊？”
清谙闻言冲弟弟挑了挑眉，一下子看穿了他不想被罚的小九九。清玉的冲她讨好的笑着，眼神里带了点儿可怜巴巴的祈求‘他是真的不想抄书啊...’
岑夫子抬头，轻声道：“大皇子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简清谙沉了口气道：“几位说的尽善尽美，我听着也就罢了。竹妹妹为人忠直，五妹妹以事引论，六妹妹深知皇家威仪，我没什么可论的。”
“谙大皇子倒是圆滑，哪边都不曾得罪了去。可身为长子却没有丝毫见解，如此阿谀奉承怕也是奸臣之相。”六皇女声音略微有了些许的尖锐。
“萚六皇女慎言，谙皇子是你我长兄。”竹三声音一肃，冰冷着一张脸望向六皇女，眼神一如往日一般清冷，可是多了些许的警告在其中。
六皇女虽然身为嫡女身份高贵，却毕竟年纪小。面对这个冰冰凉凉的三姐有些骇人的目光，不太敢多加言语。
恪五柔和一笑道：“长兄顾全我们，不愿让我们各自难堪罢了。六皇女何须把话说的这般难听呢。你对我多有微词也罢了，怎么对长兄也这般失礼，当真要让长兄伤心了。”
清谙觉得自己太阳穴有些突突。
她就一直纳闷，何筂怎么纵的萚六这怼天怼地的脾气？不论旁人说什么，她有的挑刺？而恪五摆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净顾着给萚六拉仇恨，偏萚六自己瞧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往里面跳？这唇枪舌战怎么就殃及她这位无辜池鱼了呢...
想着清谙暗自瞪了一眼玉四这个罪魁祸首。
岑夫子止住两人明里暗里的争辩，对简清谙说：“谙大皇子不妨将见解说来听听，身为长兄要以身作则才好。”学生争辩之间最见人品，她怎么可能让俞神医的长子躲了清闲，囫囵过去呢。
清谙略微思索，便将见解一一道出。
“自古奸臣朝朝都有，官场如江河，水至清则无鱼。若要以雷霆之势铲除奸佞势必动摇朝堂根基。为君者若是能及时察觉奸佞，调奸佞小臣于良职，也能防范于未然，助朝廷清明。”清谙站起身向岑夫子略行了个学生礼，“学生愚见，老师见笑了。”
岑夫子笑意直达眼底，眼神明晃晃的亮了几分，面上有些悠哉道：“不必顾忌我，你们几人且论着。六皇女，你方才说你长兄圆滑，现下听了他的见解，可有想说的？”
六皇女撇撇嘴：“谙皇子说的有理，只是不分忠奸何以治国。亲贤臣而远小人不过是最基本的罢了。长兄却说，朝中可容奸佞，当真是笑话。果然是男子的浅薄愚见，难登大雅。”
“奸臣之所以为奸佞，是在朝中已然树大根深，或危祸百姓，或危祸朝堂。长兄之意乃是将奸臣防范于未然，在奸臣未成奸臣之前便加以防范，免于祸起萧墙还不自知。萚六皇女不要会错了意。”竹三硬邦邦的语调砸过来，生生堵住了萚六的嘴。
她对清谙倒真是毫不含糊的回护之意。
恪五皇女柔柔问道：“长兄不杀奸臣？还任由奸臣在朝堂任职吗？”
六皇女哼了一声“男子愚见！”
“非也”清谙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词句：“佞臣不可当道却可为直臣铺路。在未成奸臣之前，乃是心术不正的弄臣。弄臣自有弄臣之位。”清谙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有些打鼓，这话的确容易让人误解，但却也是这个道理。几位皇女在朝堂学的是为臣为学士的道理，研的治国齐家之道。可简清谙自小浸淫蓬莱文阁之中，明的是帝王权术，学的是用人之道。
“长兄慈心，恪儿自愧不如。若在弄臣未行奸佞事之时，便不问罪过的杀了还要曝尸荒野，那真是是非不分的昏君了。”五皇女示弱的向清谙讨好一笑，神色柔柔，话里话外却都要夹带着萚六。引得萚六怒火愈发高涨。
竹皇女却是眼前一亮，回过头来问道：“弄臣自有弄臣位，何解？”
“私以为，辨忠奸乃为君之根本。若有佞言谄媚之人，不启用或放在不紧要之处便可。微末奸佞多钻营，钻营久了便是弄臣。弄臣之功用无非是调善均衡，不让庸碌之人安于现状罢了。”清谙对着竹三款款解释道。
清玉听的似懂非懂：“便是兄长前些日子同我说，户部新进了位能言善辩的油滑小吏，哄的户部侍郎眉开眼笑的。非但没搅乱了户部的风气，反倒让旁的小吏更卖力了？”
玉四皇子此言一出，反倒惹人侧目。简清谙扫了他一眼，玉四立刻心领神会的闭了嘴。
简清谙只得再说几句掩过去：“朝中并非只有忠奸之臣，还有庸碌之臣。那些巧言善辩的庸碌佞臣不被重用，朝臣便知道如何行事了。”
“大皇子倒是巧言善辩的很，横竖都是要将奸臣养起来，身为皇家子不能手段狠绝，如何为天下苍生记。这男子就不该入学堂胡言乱语。”萚六讥讽道。
闻言简清谙渐渐有了几分怒气，她连眼神都没有赏给萚六一个，继续道：“且，此文意在为君之道，政乃民中，为君者即清、即正。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论的并非姑息养奸的身后事，也并非奸臣的下场。自古都是为君者用人不当，方有奸臣祸国。殊不知大奸似忠，常藏与朝堂高阁之中而难查。”
言到此处，简清谙不经意间扫过了萚六皇女。
她继续道：“莫以为鸿笔藻丽、诙谐歌酒的佞臣弄臣才大奸大恶。那正经的奸恶之臣，往往躲在慈眉善目的皮囊下，敛着百姓民膏，做着凶神恶煞的贪墨蠹虫呢。”
萚六被扫的不明所以，这话说的皮里阳秋，众人听得也是不明就里。
岑夫子笑了笑，让众人以此篇为论，对奸佞之臣做文章一篇。而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清谙后，端着她已经饮完的清茶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奸佞之论，几位伴读都没敢插话。他们自然知道今日习的是帝王术，臣子不得插嘴。换而言之，他们不该在此听这堂课。
等众人着意收拾笔墨时，恪五柔柔出声：“还是长兄得母帝喜爱，连户部新添了小吏也知晓。想来母帝待长兄是极亲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巧在萚六身后，而萚六向来被女帝疏远，这话是专门戳在她肺管子上了：“恪皇女也不必急于巴结，姑息养奸之人能好到哪里去。况且，不过是个庶皇子罢了，你还想得他庇佑不成？”
“六妹妹这是哪里话？长兄将奸臣、佞臣、弄臣、庸碌之臣都论的清楚，又教导了我们为君之道，岂非比以杀止奸狠辣手段好上不少？”
简清谙闻言蹙眉：“策论罢了，并非教导。”话罢，徐笛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要侧身离去。心道，恪五平日几乎没胆气跟萚六讲话，怎么今日总要夹带上萚六，倒像是又要挑事？
萚六被恪五扫了一眼，顿时再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大皇兄执意将奸佞弄臣放在朝中，为人不端，净顾着给奸臣谋出路。此等作为，真是让我安国皇室蒙羞。”
还没等竹三皇女开口辩护，恪五皇女便用手轻轻附上了萚六的手臂，柔柔劝慰道：“六妹妹别曲解长兄之意，方才长兄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啊！”
只见萚六皇女甩开恪五的手，一个巴掌毫不含糊的就烙在了恪五的脸上，将她打的身影一斜撞上了一旁的桌椅。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虽然知道她无脑又跋扈，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动手打人的时候啊。
只听她仰着脖子一脸傲然轻蔑的对恪五道：“你身为庶女竟一口一个妹妹的叫我，眼里的尊卑都喂了狗不成！杨槐下贱，你掺着皇室的血也未必高贵。本殿与他人理论，轮不到你一个痴呆的傻子插嘴！”
“你们在干什么！”女帝与晏良人一前一后步入庭院中正确听到这几句话，身后还跟着泪花涟涟容侍卿。
在几人端坐桌前，静等岑夫子来。
一阵钗环碰撞的脆响逐渐传来，越来越近。
一位身着桃粉色宫装的少女步入学堂，发髻间步摇与金钗不时碰撞发出的细微脆响煞是清透好听。那宫装有几分像正宴的旧时礼服，寻常时穿起来颇有些严肃板正，架在少女身上格格不入。鬓角被修的整齐，额间的碎发全用发油梳理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发髻挽的很紧实，她繁复的发式和华贵珠钗近三年来毫无变化，沉甸甸的缀在发髻上。
六皇女神色孤傲，进了学堂并不向长兄长姐见礼，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路而来，视这些庶姐庶兄为无物。
按年岁讲，萚六皇女是该向几人见礼的。可她又是嫡女，身份尊贵。几人相互揖揖手维持下面子功夫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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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算起年纪，清谙是大皇子今年十四岁，竹三皇女小清谙一岁。玉四皇子和恪五皇女十二岁。萚六皇女今年方才十一岁。都是嫩叶葱白的小年纪，宫中的严苛教习让她们看起来已然有几分学士的样子了。谁说皇家富贵多纨绔，分明是更加辛劳许多。不仅辛劳，还要小心提防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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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有余，岑夫子进来了。岑夫子曾是女帝帝师，她们就是唤一句师祖也不为过。如今松玺女帝年近四十正是壮年，而岑夫子两鬓斑白。传闻说，如今岑夫子志不在教课，是女帝求了许久才来做学堂的山长。只见她一身暗蓝儒袍，显得整个人沉稳硬朗，眉宇间凝聚的是陈年不变的威严之色，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岑夫子的课从不按寻常路子，往往讲到哪里便就事而论煞是严苛。
岑夫子手捧一杯清茶，端坐在夫子的讲桌前为几人讲解文章。半晌论道：“吏无贞污，化之可彼此。刑唯政本，不可以不穷不亲；政乃民中，不可以不清不正。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我且问几位，对朝中奸佞，何如？”
见堂中无人搭话，岑夫子摇摇头笑着，眼角的皱纹堆了起来却无人敢觉得她慈祥可欺。她正色严声道：“众位在学堂苦读已有七年，为的是在朝政有所见解，将来封侯拜相乃为国鞠躬尽瘁之人。众皇女文章不俗，却不敢在学堂直言而论吗？”
简清竹起身认真回话道：“回夫子，学生以为朝中乃是为万民谋福之处，不得容忍奸佞当道，必除之以肃朝纲，否则便空置忠良之将于不顾了。”
“竹三皇女确是刚正之人。可奸臣如是，佞臣何如？”岑夫子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继续发难道。
清玉向来胆子大，歪头直言道：“这佞臣朝朝都有，若罪不至祸国殃民，自有他们民间的好去处。既不适合做臣子，那留着性命去民间谋出处也无不可啊。”
“四皇子玩笑了，”萚六皇女向左侧微微扭头望向斜后方的清玉，一头珠钗在扭头间碰撞出些许声音，“纵容奸臣为祸一方怎能是皇家当权之举，必要处之而后快，曝尸荒野不为过。”
“奸臣祸国方为奸，而佞臣却不必....曝尸荒野。”玉四蹙眉。
岑夫子看着几个孩子争论，便静坐下来倾听，并未打算打断或纠正。
恪五皇女见两人已经论起来，便不再避讳朝政。她柔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六妹的意思是？难不成佞臣也都要杀之而后快吗？四哥已经说了，罪不殃及百姓才有民间的出处。六妹何至于以杀止奸，若将朝廷官员逼的无处可躲，长此以往不怕寒了百官的心吗？”
“你！”萚六一时嘴笨，只能回头瞪向恪五：“谁是你六妹！凭你也配。”
方成寒身为恪五伴读，见到恪五被辱本想出言相助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着六皇女贵为嫡女又将话收了回去。
竹三及时出言：“以杀止奸并非不可，只是手段要拿捏得宜。有奖有惩，赏罚分明的朝堂更为公正。五妹，你以为呢？”
岑夫子挑起学生们的话头，便不再言语。端坐在上席品着清茶，垂眸翻阅书籍，似乎心思早已不在众人身上。
恪五缓缓出言：“三姐，我以为，为君者定要远奸臣而亲忠臣，只是忠臣亲近久了，也未必能遵守本心，久之也是奸臣祸国之人。六皇女，恰如你那位伴读，初识勤勉上进，一日也不曾耽搁过服侍。近些天怕是六皇女亲近了他些许，纵容近亲而导致今日怠慢了，不曾出现在学堂服侍。”
被六皇女辱了一句，恪五没有恼怒，言语中意有所指。
“恪皇女逾越了，肖柠因病早已向我告假。怎么？恪皇女如今将手伸的这样长？连本殿伴读的去留都要向你一一知会不成？你未免放肆了。”六皇女带着些许轻蔑回身看向身后的恪五皇女
清玉看着那两人又要呛起来，心间一颤。若是几人闹起来，大家可都要抄书的，萚六已经不是第一次连累大家了。这才半个月便要抄百遍帝德，他实在受不住啊。
清玉连忙出声：“大哥，你为何一直不做声啊？”
清谙闻言冲弟弟挑了挑眉，一下子看穿了他不想被罚的小九九。清玉的冲她讨好的笑着，眼神里带了点儿可怜巴巴的祈求‘他是真的不想抄书啊...’
岑夫子抬头，轻声道：“大皇子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简清谙沉了口气道：“几位说的尽善尽美，我听着也就罢了。竹妹妹为人忠直，五妹妹以事引论，六妹妹深知皇家威仪，我没什么可论的。”
“谙大皇子倒是圆滑，哪边都不曾得罪了去。可身为长子却没有丝毫见解，如此阿谀奉承怕也是奸臣之相。”六皇女声音略微有了些许的尖锐。
“萚六皇女慎言，谙皇子是你我长兄。”竹三声音一肃，冰冷着一张脸望向六皇女，眼神一如往日一般清冷，可是多了些许的警告在其中。
六皇女虽然身为嫡女身份高贵，却毕竟年纪小。面对这个冰冰凉凉的三姐有些骇人的目光，不太敢多加言语。
恪五柔和一笑道：“长兄顾全我们，不愿让我们各自难堪罢了。六皇女何须把话说的这般难听呢。你对我多有微词也罢了，怎么对长兄也这般失礼，当真要让长兄伤心了。”
清谙觉得自己太阳穴有些突突。
她就一直纳闷，何筂怎么纵的萚六这怼天怼地的脾气？不论旁人说什么，她有的挑刺？而恪五摆出柔柔弱弱的样子净顾着给萚六拉仇恨，偏萚六自己瞧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往里面跳？这唇枪舌战怎么就殃及她这位无辜池鱼了呢...
想着清谙暗自瞪了一眼玉四这个罪魁祸首。
岑夫子止住两人明里暗里的争辩，对简清谙说：“谙大皇子不妨将见解说来听听，身为长兄要以身作则才好。”学生争辩之间最见人品，她怎么可能让俞神医的长子躲了清闲，囫囵过去呢。
清谙略微思索，便将见解一一道出。
“自古奸臣朝朝都有，官场如江河，水至清则无鱼。若要以雷霆之势铲除奸佞势必动摇朝堂根基。为君者若是能及时察觉奸佞，调奸佞小臣于良职，也能防范于未然，助朝廷清明。”清谙站起身向岑夫子略行了个学生礼，“学生愚见，老师见笑了。”
岑夫子笑意直达眼底，眼神明晃晃的亮了几分，面上有些悠哉道：“不必顾忌我，你们几人且论着。六皇女，你方才说你长兄圆滑，现下听了他的见解，可有想说的？”
六皇女撇撇嘴：“谙皇子说的有理，只是不分忠奸何以治国。亲贤臣而远小人不过是最基本的罢了。长兄却说，朝中可容奸佞，当真是笑话。果然是男子的浅薄愚见，难登大雅。”
“奸臣之所以为奸佞，是在朝中已然树大根深，或危祸百姓，或危祸朝堂。长兄之意乃是将奸臣防范于未然，在奸臣未成奸臣之前便加以防范，免于祸起萧墙还不自知。萚六皇女不要会错了意。”竹三硬邦邦的语调砸过来，生生堵住了萚六的嘴。
她对清谙倒真是毫不含糊的回护之意。
恪五皇女柔柔问道：“长兄不杀奸臣？还任由奸臣在朝堂任职吗？”
六皇女哼了一声“男子愚见！”
“非也”清谙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词句：“佞臣不可当道却可为直臣铺路。在未成奸臣之前，乃是心术不正的弄臣。弄臣自有弄臣之位。”清谙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有些打鼓，这话的确容易让人误解，但却也是这个道理。几位皇女在朝堂学的是为臣为学士的道理，研的治国齐家之道。可简清谙自小浸淫蓬莱文阁之中，明的是帝王权术，学的是用人之道。
“长兄慈心，恪儿自愧不如。若在弄臣未行奸佞事之时，便不问罪过的杀了还要曝尸荒野，那真是是非不分的昏君了。”五皇女示弱的向清谙讨好一笑，神色柔柔，话里话外却都要夹带着萚六。引得萚六怒火愈发高涨。
竹皇女却是眼前一亮，回过头来问道：“弄臣自有弄臣位，何解？”
“私以为，辨忠奸乃为君之根本。若有佞言谄媚之人，不启用或放在不紧要之处便可。微末奸佞多钻营，钻营久了便是弄臣。弄臣之功用无非是调善均衡，不让庸碌之人安于现状罢了。”清谙对着竹三款款解释道。
清玉听的似懂非懂：“便是兄长前些日子同我说，户部新进了位能言善辩的油滑小吏，哄的户部侍郎眉开眼笑的。非但没搅乱了户部的风气，反倒让旁的小吏更卖力了？”
玉四皇子此言一出，反倒惹人侧目。简清谙扫了他一眼，玉四立刻心领神会的闭了嘴。
简清谙只得再说几句掩过去：“朝中并非只有忠奸之臣，还有庸碌之臣。那些巧言善辩的庸碌佞臣不被重用，朝臣便知道如何行事了。”
“大皇子倒是巧言善辩的很，横竖都是要将奸臣养起来，身为皇家子不能手段狠绝，如何为天下苍生记。这男子就不该入学堂胡言乱语。”萚六讥讽道。
闻言简清谙渐渐有了几分怒气，她连眼神都没有赏给萚六一个，继续道：“且，此文意在为君之道，政乃民中，为君者即清、即正。执至公而御下，则奸佞自除。论的并非姑息养奸的身后事，也并非奸臣的下场。自古都是为君者用人不当，方有奸臣祸国。殊不知大奸似忠，常藏与朝堂高阁之中而难查。”
言到此处，简清谙不经意间扫过了萚六皇女。
她继续道：“莫以为鸿笔藻丽、诙谐歌酒的佞臣弄臣才大奸大恶。那正经的奸恶之臣，往往躲在慈眉善目的皮囊下，敛着百姓民膏，做着凶神恶煞的贪墨蠹虫呢。”
萚六被扫的不明所以，这话说的皮里阳秋，众人听得也是不明就里。
岑夫子笑了笑，让众人以此篇为论，对奸佞之臣做文章一篇。而后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清谙后，端着她已经饮完的清茶轻飘飘的走了出去。
奸佞之论，几位伴读都没敢插话。他们自然知道今日习的是帝王术，臣子不得插嘴。换而言之，他们不该在此听这堂课。
等众人着意收拾笔墨时，恪五柔柔出声：“还是长兄得母帝喜爱，连户部新添了小吏也知晓。想来母帝待长兄是极亲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巧在萚六身后，而萚六向来被女帝疏远，这话是专门戳在她肺管子上了：“恪皇女也不必急于巴结，姑息养奸之人能好到哪里去。况且，不过是个庶皇子罢了，你还想得他庇佑不成？”
“六妹妹这是哪里话？长兄将奸臣、佞臣、弄臣、庸碌之臣都论的清楚，又教导了我们为君之道，岂非比以杀止奸狠辣手段好上不少？”
简清谙闻言蹙眉：“策论罢了，并非教导。”话罢，徐笛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要侧身离去。心道，恪五平日几乎没胆气跟萚六讲话，怎么今日总要夹带上萚六，倒像是又要挑事？
萚六被恪五扫了一眼，顿时再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大皇兄执意将奸佞弄臣放在朝中，为人不端，净顾着给奸臣谋出路。此等作为，真是让我安国皇室蒙羞。”
还没等竹三皇女开口辩护，恪五皇女便用手轻轻附上了萚六的手臂，柔柔劝慰道：“六妹妹别曲解长兄之意，方才长兄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啊！”
只见萚六皇女甩开恪五的手，一个巴掌毫不含糊的就烙在了恪五的脸上，将她打的身影一斜撞上了一旁的桌椅。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虽然知道她无脑又跋扈，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动手打人的时候啊。
只听她仰着脖子一脸傲然轻蔑的对恪五道：“你身为庶女竟一口一个妹妹的叫我，眼里的尊卑都喂了狗不成！杨槐下贱，你掺着皇室的血也未必高贵。本殿与他人理论，轮不到你一个痴呆的傻子插嘴！”
“你们在干什么！”女帝与晏良人一前一后步入庭院中正确听到这几句话，身后还跟着泪花涟涟容侍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