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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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的挨到第二日，壁妆阁有种颓废的寂静。简清谙独自迈出宫门，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向蓬莱文阁走去。
简清谙远远的踌躇在蓬莱文阁前，看着蓬莱文阁的殿门口，苍翠的劲松下，是她从前能随意爬上爬下的玉石阶和立在阁楼门口随她装点的宫灯。现如今，都有种远隔千里的冰冷。
犹豫再三，她走上前去，小手一撩宫袍，正襟跪在了庭前。
长庭松柏下，清谙身影幼小。小小的一团，满是紧张。
“儿臣简清谙，求见母帝。”
她必须去向母君解释，必须去维护父君。这是她在蓬莱文阁第一次下跪求见，第一次体会殿前等待通报的焦灼，虽然难过又畏惧但她必须这样做。
思期去通报了，可是女帝没有回应。思期说不必再等。可是清谙不听，拧着性子从巳时初跪到午时末整整两个时辰。
她听得见门口长街上那些长舌宫仆都在嚼什么舌根，无外乎是昨日女帝如何如何愤怒的从璧妆阁夺门而去，今日简清谙被挡在文阁门口如何如何长跪不起的求见未果。
更无外乎对璧妆阁的指摘谣诼，幸灾乐祸。无非是幸灾乐祸壁妆阁骤然失宠，终于掉落凡尘，滚了一身脏臭的泥。
更有甚者，扬声直指简清谙区区皇子，才多大就敢抛头露面的染指朝堂，如何如何不知检点有失体统，视祖制于无物。
宫里的侍卿侍郎们无一不盼着俞长歌失宠，想把他从先生的高位上拉下来，好爬上女帝的龙床。多少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咒骂俞长歌独占盛宠。如今这些酸恶的言语毫不避讳的扎进简清谙的耳朵里。她忍着，忍着见母君。她想看一看，她今日见到的母君，还是那位威仪的女帝。
简清谙将所有的精力从门外那来来往往的声音上移开，仔细的端详这蓬莱文阁四周。她从前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这个自幼熟悉的地方，她以为这个地方能供她一直欢乐下去，至少在她启蒙读书以前。
蓬莱文阁的侍仆每一个都面无表情的，肃穆的忙碌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殿前的侍卫仿若石头雕刻的一般，筋骨分明的手始终一动不动放在腰间的佩剑上，除了眨动的眼睛和随风漂浮的零星碎发还凋零的显示些鲜活气息。
简清谙相信，若是她这时冲上前去硬要破门而入的话，门口的侍卫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佩剑拔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将她按在石阶上。
在庭院里扫撒的侍仆，连扫帚与地面之间摩擦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卑微的埋到尘埃里去，年轻的面容将身子弓的萎靡。
她感觉的到时间的流逝，从后背上逐渐热辣的阳光昭示着正午将至。夏蝉轰鸣，烈日当空，清谙的汗顺着红红的脸颊淌下来，身上的衣袍已经湿了。
五岁小儿的身子，岂能跪的住两个时辰？又岂能熬住盛夏酷暑？简清谙实在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眼前的门阁已经逐渐恍惚晃动了。
在她快撑不下去想一头扎在地上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思期从殿中走出来，将她抱在怀里。喂了她一杯凉茶，随后扶起了清谙向内阁走去，一言不发。
凉茶是宫廷秘制的，夏日时女帝被朝堂上的酸儒老臣写的折子弄的烦闷不堪时，俞长歌经常做给女帝喝，用来清心凝神。这凉茶好像给了清谙说话的力气，也将她的思绪从来回走动又毫无声响的侍仆身上拉回来。
进了内阁，清谙看到女帝背对着她的身影，心里暗自打鼓。她不敢像往常一般扑上去，她怕女帝不会像往常一样接住她，她怕母君漠然的眼神。她知道女帝的性子，更知道她是一个在朝堂挥斥一方的帝王，这滔天欺君之罪，女帝怎能忍受呢。
她也是骗了母君的人啊，小小年纪就撒这样的谎话。隐瞒性别。谎报宗室、篡改玉碟。乱的，是盛安深宫中的国史...
不知道母君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
清谙走上前，跪的十分拘谨：“儿臣...请母帝圣躬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个被吓坏了的野猫一样，沙哑的音调里带着几分稚气，强撑着最后一分倔强，去掩饰心里不可抑制的慌乱。
沉默，清谙收到的回应是一阵沉默。她能感受到角落里缓慢着转动的铜色风扇，混合着冰盆送来的微微清凉，能听到那近乎没有的转动齿轮的声音，能嗅到殿内清浅的龙涎香。
在压抑气氛中的沉寂让人难以判断时光的流逝，简清谙的心脏像是被一切紧紧抓着，被那若有若无的齿轮声扰乱了所有节奏，心绪逐渐乱成团麻。
墨色玉石铺地成砖，在盛夏仍旧透着清凉。此时那凉意透过简清谙身上华贵的锦缎，渗透到膝盖的骨缝之中。
良久，她才听到女帝的声音由上传来。
“谙儿，朕知你与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你智多近妖，未免太聪慧了些。朕从来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但朕从未想过你会瞒着朕。”
清谙从女帝的声音里猜不出来任何情绪，跟往日大不相同。但她觉得，女帝很失望，又很失落，更透着些她从未预见的凉薄。
往日是母亲，今日是帝王。
“儿臣知错，儿臣....”清谙想辩解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俞长歌让她女扮男装？还是为俞长歌解释？可是怎么解释呢...清谙跪在殿外两个时辰细细揣摩过的说辞，在此时似乎都留在了殿外，就着那杯凉茶喝下去了一样。
“朕能知道缘由吗？”女帝转身过来，还是昨日那身衣袍，褶皱的有些不得体。
清谙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女帝，却愣住了。她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母君，是安国的皇帝。
女帝平日里盘梳整齐高耸的教云髻，已经半散开了，几处朱钗已经不知遗失到什么地方去。女帝眼睛是红的，眼下一片乌青。
上一次看女帝这幅模样时，是时疫最危急的时候，女帝熬了三天未曾休息，昼夜处理公文，怒斥几位三朝老臣办事不利，几欲失控的时候。那时，便是这幅狼狈的模样。
又不太相同，尸疫时，女帝的仪容纵使凌乱，但眼神不是这样...
女帝眼睛里带着失望的死寂，戳疼了清谙的心，连带着脑海中追打玩闹的俏皮耍赖的母君形象一同戳的有些破碎。
“母君...”清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
“朕与你父君.....会解决的，你只解释你自己。”
简清谙一时语塞，跪在地上不知说些什么好。到底是为父君辩解，还是安慰母帝，或者是撇清自己...她统统不知道。
关心则乱，她无法镇定下来。
许久，简清谙有些犹豫的说道：“母君...您可见父君哭过？”
“你父君他，甚少哭”
“儿臣见过，见过多次。”简清谙好像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可口中说的话却不是早已盘算好的那些。她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思，“儿臣不知前尘恩怨，儿臣只知道父君害怕，父君心里难安。他想让儿臣活着，让儿臣自在的活着。在这宫里，儿臣眼里见着的事情不少，那些阴谋诡计没一日停歇的往父君身上招呼着，儿臣是真的心疼父君。”
简清谙顿了顿，不知哪来的勇气又问了女帝一句：“母君您可知，为何您赐了璧妆阁那么多夜明珠，璧妆阁还是用蜡烛多些吗？”
女帝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女儿为什么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更没有反应过来女儿突如其来的沧桑老成。
清谙继续道：“您不在的时候，父君偶尔午夜惊醒，儿臣就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去剪弄那蜡烛灯花。一坐，便是天明。”
女帝从不知俞长歌还有这样的时候：“他为何...”
“儿臣不懂。但儿臣知他并不快活，至父君活的辛苦，后宫里每日里那么多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璧妆阁，孩儿才五岁就见识了诸多各式各样的手段。孩儿想，父君心不安是有缘由的。可为何昨日忽然坦诚...个中缘故还请您亲自去问问。”
清谙垂眸看着地，地上的砖连缝隙都不曾有，一块块通透的墨碧玉石，整整齐齐的铺在文阁殿内。她利利索索的说完了话，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不知道是刚才在外面太热出的汗，还是此时刚刚渗出来的冷汗。
“他的缘由，朕会去问清的。那你呢，不能享受皇女的尊荣，也不愿意负你皇长女的责任吗？天下百姓对你而言，难道是累赘不成？”女帝缓慢凝重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一夜无眠的挨到第二日，壁妆阁有种颓废的寂静。简清谙独自迈出宫门，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向蓬莱文阁走去。
简清谙远远的踌躇在蓬莱文阁前，看着蓬莱文阁的殿门口，苍翠的劲松下，是她从前能随意爬上爬下的玉石阶和立在阁楼门口随她装点的宫灯。现如今，都有种远隔千里的冰冷。
犹豫再三，她走上前去，小手一撩宫袍，正襟跪在了庭前。
长庭松柏下，清谙身影幼小。小小的一团，满是紧张。
“儿臣简清谙，求见母帝。”
她必须去向母君解释，必须去维护父君。这是她在蓬莱文阁第一次下跪求见，第一次体会殿前等待通报的焦灼，虽然难过又畏惧但她必须这样做。
思期去通报了，可是女帝没有回应。思期说不必再等。可是清谙不听，拧着性子从巳时初跪到午时末整整两个时辰。
她听得见门口长街上那些长舌宫仆都在嚼什么舌根，无外乎是昨日女帝如何如何愤怒的从璧妆阁夺门而去，今日简清谙被挡在文阁门口如何如何长跪不起的求见未果。
更无外乎对璧妆阁的指摘谣诼，幸灾乐祸。无非是幸灾乐祸壁妆阁骤然失宠，终于掉落凡尘，滚了一身脏臭的泥。
更有甚者，扬声直指简清谙区区皇子，才多大就敢抛头露面的染指朝堂，如何如何不知检点有失体统，视祖制于无物。
宫里的侍卿侍郎们无一不盼着俞长歌失宠，想把他从先生的高位上拉下来，好爬上女帝的龙床。多少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咒骂俞长歌独占盛宠。如今这些酸恶的言语毫不避讳的扎进简清谙的耳朵里。她忍着，忍着见母君。她想看一看，她今日见到的母君，还是那位威仪的女帝。
简清谙将所有的精力从门外那来来往往的声音上移开，仔细的端详这蓬莱文阁四周。她从前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这个自幼熟悉的地方，她以为这个地方能供她一直欢乐下去，至少在她启蒙读书以前。
蓬莱文阁的侍仆每一个都面无表情的，肃穆的忙碌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殿前的侍卫仿若石头雕刻的一般，筋骨分明的手始终一动不动放在腰间的佩剑上，除了眨动的眼睛和随风漂浮的零星碎发还凋零的显示些鲜活气息。
简清谙相信，若是她这时冲上前去硬要破门而入的话，门口的侍卫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佩剑拔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将她按在石阶上。
在庭院里扫撒的侍仆，连扫帚与地面之间摩擦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卑微的埋到尘埃里去，年轻的面容将身子弓的萎靡。
她感觉的到时间的流逝，从后背上逐渐热辣的阳光昭示着正午将至。夏蝉轰鸣，烈日当空，清谙的汗顺着红红的脸颊淌下来，身上的衣袍已经湿了。
五岁小儿的身子，岂能跪的住两个时辰？又岂能熬住盛夏酷暑？简清谙实在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眼前的门阁已经逐渐恍惚晃动了。
在她快撑不下去想一头扎在地上的时候，恍惚间看到思期从殿中走出来，将她抱在怀里。喂了她一杯凉茶，随后扶起了清谙向内阁走去，一言不发。
凉茶是宫廷秘制的，夏日时女帝被朝堂上的酸儒老臣写的折子弄的烦闷不堪时，俞长歌经常做给女帝喝，用来清心凝神。这凉茶好像给了清谙说话的力气，也将她的思绪从来回走动又毫无声响的侍仆身上拉回来。
进了内阁，清谙看到女帝背对着她的身影，心里暗自打鼓。她不敢像往常一般扑上去，她怕女帝不会像往常一样接住她，她怕母君漠然的眼神。她知道女帝的性子，更知道她是一个在朝堂挥斥一方的帝王，这滔天欺君之罪，女帝怎能忍受呢。
她也是骗了母君的人啊，小小年纪就撒这样的谎话。隐瞒性别。谎报宗室、篡改玉碟。乱的，是盛安深宫中的国史...
不知道母君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
清谙走上前，跪的十分拘谨：“儿臣...请母帝圣躬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个被吓坏了的野猫一样，沙哑的音调里带着几分稚气，强撑着最后一分倔强，去掩饰心里不可抑制的慌乱。
沉默，清谙收到的回应是一阵沉默。她能感受到角落里缓慢着转动的铜色风扇，混合着冰盆送来的微微清凉，能听到那近乎没有的转动齿轮的声音，能嗅到殿内清浅的龙涎香。
在压抑气氛中的沉寂让人难以判断时光的流逝，简清谙的心脏像是被一切紧紧抓着，被那若有若无的齿轮声扰乱了所有节奏，心绪逐渐乱成团麻。
墨色玉石铺地成砖，在盛夏仍旧透着清凉。此时那凉意透过简清谙身上华贵的锦缎，渗透到膝盖的骨缝之中。
良久，她才听到女帝的声音由上传来。
“谙儿，朕知你与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你智多近妖，未免太聪慧了些。朕从来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但朕从未想过你会瞒着朕。”
清谙从女帝的声音里猜不出来任何情绪，跟往日大不相同。但她觉得，女帝很失望，又很失落，更透着些她从未预见的凉薄。
往日是母亲，今日是帝王。
“儿臣知错，儿臣....”清谙想辩解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俞长歌让她女扮男装？还是为俞长歌解释？可是怎么解释呢...清谙跪在殿外两个时辰细细揣摩过的说辞，在此时似乎都留在了殿外，就着那杯凉茶喝下去了一样。
“朕能知道缘由吗？”女帝转身过来，还是昨日那身衣袍，褶皱的有些不得体。
清谙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女帝，却愣住了。她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母君，是安国的皇帝。
女帝平日里盘梳整齐高耸的教云髻，已经半散开了，几处朱钗已经不知遗失到什么地方去。女帝眼睛是红的，眼下一片乌青。
上一次看女帝这幅模样时，是时疫最危急的时候，女帝熬了三天未曾休息，昼夜处理公文，怒斥几位三朝老臣办事不利，几欲失控的时候。那时，便是这幅狼狈的模样。
又不太相同，尸疫时，女帝的仪容纵使凌乱，但眼神不是这样...
女帝眼睛里带着失望的死寂，戳疼了清谙的心，连带着脑海中追打玩闹的俏皮耍赖的母君形象一同戳的有些破碎。
“母君...”清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
“朕与你父君.....会解决的，你只解释你自己。”
简清谙一时语塞，跪在地上不知说些什么好。到底是为父君辩解，还是安慰母帝，或者是撇清自己...她统统不知道。
关心则乱，她无法镇定下来。
许久，简清谙有些犹豫的说道：“母君...您可见父君哭过？”
“你父君他，甚少哭”
“儿臣见过，见过多次。”简清谙好像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可口中说的话却不是早已盘算好的那些。她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思，“儿臣不知前尘恩怨，儿臣只知道父君害怕，父君心里难安。他想让儿臣活着，让儿臣自在的活着。在这宫里，儿臣眼里见着的事情不少，那些阴谋诡计没一日停歇的往父君身上招呼着，儿臣是真的心疼父君。”
简清谙顿了顿，不知哪来的勇气又问了女帝一句：“母君您可知，为何您赐了璧妆阁那么多夜明珠，璧妆阁还是用蜡烛多些吗？”
女帝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女儿为什么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更没有反应过来女儿突如其来的沧桑老成。
清谙继续道：“您不在的时候，父君偶尔午夜惊醒，儿臣就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去剪弄那蜡烛灯花。一坐，便是天明。”
女帝从不知俞长歌还有这样的时候：“他为何...”
“儿臣不懂。但儿臣知他并不快活，至父君活的辛苦，后宫里每日里那么多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璧妆阁，孩儿才五岁就见识了诸多各式各样的手段。孩儿想，父君心不安是有缘由的。可为何昨日忽然坦诚...个中缘故还请您亲自去问问。”
清谙垂眸看着地，地上的砖连缝隙都不曾有，一块块通透的墨碧玉石，整整齐齐的铺在文阁殿内。她利利索索的说完了话，只觉得后背汗津津的。不知道是刚才在外面太热出的汗，还是此时刚刚渗出来的冷汗。
“他的缘由，朕会去问清的。那你呢，不能享受皇女的尊荣，也不愿意负你皇长女的责任吗？天下百姓对你而言，难道是累赘不成？”女帝缓慢凝重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