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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东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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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主倚在窗前,有风轻轻拂过她的面纱,她叹气道:“她是要出南胤啊……”阁主凝望景平城高大、雄伟的建筑,闭上了眼,毅然地转身背对这满眼的繁华,走人那寂然无声的角落。很久之前,南胤就已经背弃了她,而现在,终于也要有人背弃南胤了。

    萧景兰在自己的识海里对着水犀和那个满身火红的少年,相顾无言。那个少年一头茂密柔顺的黑发编成辫子梳在脑后,穿着奇怪的窄袖红袍和红靴。那少年用一副骄傲的神情看着萧景兰。萧景兰权衡后,果断对水犀说:“这是怎么回事?”水犀淡淡道:“琴灵。”萧景兰大吃一惊,她听说过一些琴可以炼出琴灵,没想到自己还真能遇到。萧景兰想自己这奇遇可真是不少。少年嗤地一笑:“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水犀哼了一声,少年瞅了眼她,收敛了自己的神色。萧景兰一阵惊奇,能让上古神兽毕方都可以畏惧的水犀得有多厉害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年一甩辫子,骄傲道:“煊熹。”萧景兰又问道:“哪两个?”“火宣煊,日照熹。”“是个好名字。”萧景兰轻轻赞道。煊熹十分傲娇:“那是自然。”这时,水犀问道:“这是你的族名,还是后来有人给你取的?”煊熹一噎,结巴道:“我、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知道我叫这个名字。”水犀点点头:“好了,你可以滚了。”煊熹一跳:“喂喂喂,你什么意思啊!”水犀冷冷道:“字面意思。你可以滚了。”煊熹还想再多说什么,水犀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瞬间安静了,旋即就消失在了萧景兰的识海中。

    萧景兰一愣,问水犀:“他、他不呆在我识海里吗?”水犀皱眉,道:“他是琴灵,他只能呆在琴里,脱离琴身,他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的。”萧景兰看着水犀,她敏锐地察觉到水犀现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整个人很低落。她不由自主地问水犀:“怎么了?”水犀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她没有看萧景兰,盯着识海深处,道:“他只是一个修了三百年的毕方的残识,机缘巧合地得了那个制琴师的灵魂,重新炼就了新的灵魂,只不过毕方一族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便只有残识,却依然主导着琴灵的性格,骄傲成那个样子。”水犀的语气明显不屑起来。

    不过,水犀的确有些事没有和萧景兰讲。煊熹轻佻地问水犀:“我看你肯定是个大妖,怎么屈居在一个弱小人族的识海里,为人族卖命?”水犀被他逗乐了,问他:“哦,你还看得出我是个大妖?你只不过修了三百年而已。”煊熹率直地答道:“我怕你,来自血脉的畏惧,这世上能让我毕方一族惧怕的妖族血脉可没多少,你恐怕是那些上古大蛇的后裔吧。”他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到底是一只只修了三百年,没什么城府的小妖。水犀轻轻笑了,回道:“我不记得了。”煊熹嘟起嘴:“没意思。”水犀看着他,低声问道:“你说你是毕方族,可是告诉我,你又记得多少呢?除了你显赫的血脉,你的家族、你的亲人、你自己,你还记得多少?你已经是琴灵了,不再是毕方了,无论你有多么不舍,你都已经不是了……”水犀的声音低将下去,她看着煊熹茫然的模样,知道他没有听懂。不懂挺好的,水犀如是想,不记得、不知道、不明白也好,也省得那么痛苦。她近乎悲悯地看着煊熹。

    在萧景兰和周潇分别的时候,周潇把她领到一个偏僻异常的宅子里,萧景兰跟着他穿过一间间房子,最后来到后院一个看起来尘封已久的厢房里,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只是在正中央有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周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钥匙,交到萧景兰手里,“这是你哥哥当年的东西,现在也应该还给你了。”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萧景兰举起钥匙,仔细观察,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铜制钥匙,如果她没有在上面察觉到流转游动的灵力,“是枚符玥。”水犀道出萧景兰所想,在钥匙上再刻上符纹,这样即使有人复制了钥匙,也没有办法打开箱子。萧景兰缓缓将钥匙伸进锁孔里,锁上突然光芒大挣,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圆盘符阵,而钥匙上带着的符纹则与这个符阵完美契合,两者各自轮转,直到转到某处时,两者全都停下,然后倏地收缩,“咔哒”箱子开了,如同打开一处尘封的记忆。萧景兰感慨道:“若是柳琳在这,止不住多兴奋呢。”

    萧景兰先掏出了一个木偶,它颜色有点掉。

    “是个傀儡。”水犀兴致勃勃道:“应该蛮高级的,你滴滴血上去,这种傀儡应该是可以家族传承的。”萧景兰依言而行,只见那傀儡迅速吸收了血滴,一点不剩,而后木偶人眉心一亮,萧景兰感知到有什么连接进了自己的识海,她迅速沉入识海。一个女人站在她面前,可那女人长得很奇怪,萧景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这个女人的脸长得太模糊了,当然这个模糊指的是毫无突出,她在你面前晃晃,下一刻你完全不记得你见过这么个人。那女人任萧景兰打量她,接着莞尔一笑:“我叫阿离,从今以后,您便是我的主人了。”

    “阿离……”萧景兰喃喃道,“这是谁取的名字呢?”“阿离不知道,阿离也不需要知道。”水犀叹口气:“傀儡是没有灵识的,它们仅仅依附主人存在,主人要求做什么就做什么,它们是不会质疑或者反抗主人的任何命令的。不过,你是哪种傀儡呢?”

    阿离对着水犀笑了笑:“阿离是本身伪装傀儡。我依附您而存在,可以将您伪装成任何一种东西或人,也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您的肉体力量,但是也需要您的灵力供给。”

    水犀兴致很高:“地阶傀儡。”

    “那除了本身傀儡还有什么傀儡?”萧景兰问,她只读到过寥寥几字的关于傀儡的记载,“还有自身傀儡,自身傀儡可以直接独立于主人而存在,不需要主人提供灵力,可是它们的实力从诞生即注定了,如果要提升需要再炼,一点点提高。可是阿离不一样,只要您灵力足够充沛,阿离的上限是地境强者。现在,如果您想随身携带阿离的话,只需将阿离紧贴您的肌肤放置即可,如有召唤,在心中默念‘阿离’即可。”

    萧景兰撩起袖子,露出一片白玉般的温润肌肤,依言而行,只见傀儡化成皮肤上一个黑色人形图案。“哇,有点神奇,不过傀儡一般怎么造出来的啊?”水犀悠悠道:“有专门的傀儡师,可深奥了呢,通常都是傀儡世家的营生,外人轻易窥不到门路呢。”

    萧景兰点点头,又掏出一把匕首,她缓缓将匕首抽出鞘,匕首的模样让她联想到煊熹那把骨琴,水犀叹口气:“是的没错,这也是用妖兽骨头制成的,白虎骨。”

    萧景兰又是一惊:“青龙、朱雀、玄武、白虎的那个白虎?”水犀近乎沉重地点点头。萧景兰握着雕虎匕柄,仔细抚摸过去,咬牙收进了鞘中。

    接着,她又摸出一个色泽柔和的玉壶,萧景兰打开壶塞,思考片刻将一只手伸了进去,在里面摸索片刻,领悟到,这是玉灵壶,一种专门用来放置药物、丹药等需要灵力滋养的储蓄物品。

    箱子里还有一把断琴,萧景兰记得这是哥哥的琴,名叫“离殇”。她细细抚过,指上沾了一层灰。在底下还有几个乾坤袋,专门用来放物品的。

    箱子几乎已经空了。可萧景兰注意到箱子一角有什么东西微微一亮,她缓缓拿出,是一片坚硬的、沾满灰尘的鳞片项链,她吹掉灰尘,那鳞片显出颜色——是茶褐色的,可在阳光照耀下,却偶尔能爆出一片金黄。

    “我送你的东西呢?”萧景兰想起那天西市上的少年问她的话,那些阳光璀璨、温暖心肺的片段并不全是假象,而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思念。

    萧景兰摩挲着这片鳞片,然后郑重地将它戴在脖颈处,塞进内领里。

    他们终于走到了南胤的边界,柳琳略微迟疑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萧景兰注意到她的动作,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下山,让远处的澎山浸润在橙红的天地中,竟是显出酒醉的酡红与羞涩。山它立在那里,沉默不动,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知道有些人无论走多远都会回来,也知道有些人从动身那刻起便已属于天涯,从此所有的回望不过是梦中光怪陆离般的匆匆一瞥。山它并不说话,因为它知道一切。

    萧景兰并不伤感,她只有终于解脱的快感,哪怕她前方的路依然布满凶险,而这里,不过是凶险的开始,可是她绝不会回头,绝不!也许很久之后,她会重新想起这里,想起那些曾经令自己愤懑不已的过往和故人,也许会怀念自己在这里曾经有过的真真切切的简单与平静,也许她会发现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可以称之为归处的地方。可她依然会恨这个地方,恨这个赐予她苦难童年的地方,也会难以自抑地怀念这个曾经庇佑过她的地方,而后不得不亲眼目睹这棵庇佑她的树是怎样在残酷的烈焰中化为灰烬……

    可是毕竟,她已经走出了南胤。

    [1]出自《诗经·国风·东山》指远征的士卒在归途中思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