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麟趾 > 第35章

第35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武炼巅峰唐砖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高娘子打从被救之后就沉默寡言,薛潭也没心情询问她,直接将人交给谷雨。

    谷雨一看见她,却皱起眉头:“高娘子身上恐怕还有伤,不如找个医女来看看?”

    薛潭摸摸鼻子:“这城内不大好找医女吧?”

    高娘子道:“不需要医女了,我身上没事,多谢您。”

    谷雨瞪了薛潭一眼:“方才我给她把脉的时候,发现她受了内伤,少卿不是让您好生照料她的吗?”

    薛潭投降:“好好,我去找!”

    待医女过来帮忙给高娘子看了伤势,谷雨也开药之后,贺融二人就回来了。

    薛潭奇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贺湛:“难不成还留个饭再回?你是不是怕我们打扰了你与那位高娘子的独处?”

    薛潭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是一时心软,谁知带回来一个麻烦。”

    贺湛:“怎么?难道她身世有假?”

    薛潭郁闷道:“我如何知道她身世,她到了驿馆之后一句话也不肯说,跟闷口葫芦似的。”

    贺融:“你将她叫过来吧。”

    高氏很快被叫过来。

    她洗漱之后换了身衣服,虽然脸上依旧有伤,但看起来干净整洁了许多。

    贺融道:“将你的身世来历,原原本本都道来。”

    她敛衽一礼,没有再像面对薛潭那样一言不发。

    高氏不是本地人,她出身穷苦,已经忘了父母是谁,很小的时候就被作为童养媳卖到张家,给张家从小身体不好的幼子冲喜,预备等他们满十五了就成亲。

    但高氏的婆婆,也就是先前带人追打高氏的那个中年女子濮氏,却左右看高氏不顺眼,处处寻机刁难,到了去年,濮氏幼子,那个本来要与高氏成亲的少年一病不起,最终去世,濮氏认为是高氏命硬克了儿子,更是变本加厉,成日要高氏做这个干那个,后来又想将高氏改嫁出去,但高氏死活不依,双方僵持到现在,濮氏没了耐心,不知许了张氏宗族什么好处,宗族里竟派出人手帮忙,想将高氏直接绑到男方家里去。

    在场都是男人,没经历过内宅里女人之间的斗争手段,薛潭就问:“你在张家被凌虐,又不知父母,不能回娘家,若能改嫁,岂不也是脱离苦海?”

    高氏漠然道:“嫁妆,他们想将我卖了,再得一笔钱,我宁愿去寺庙做姑子,但他们不肯。”

    若非生在高门且备受宠爱,女儿家的命运便如飘萍一般,全看上天眷顾与否。

    很明显,高氏并不在这个幸运的范围。

    贺融:“你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会派人核实的。”

    高氏:“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贺融:“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高氏跪地叩首:“郎君救命之恩,妾无以回报,愿跟随郎君左右,做牛做马。”

    贺湛忍不住挑眉:“你在张家做牛做马,就觉得无法忍耐,怎么在我们身边做牛做马,倒是甘愿了?”

    高氏:“妾与几位郎君素昧平生,你们却肯仗义出手,可见与濮氏天渊之别,妾知道,哪怕是在几位郎君身边做最低贱的活计,也要比待在张家好。”

    贺湛哂笑:“你倒是个明白人!”

    高氏仿佛听不懂贺湛的讥讽:“回郎君的话,妾不怕死,早在未婚夫病故时,妾就想追随而去了,是濮氏不让,妾只怕想死都死不成,比死还要难受。”

    贺融忽然问:“你读过书?”

    高氏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哀恸:“未婚夫上过族学,他有时会私下教妾识字念书,久而久之,妾也略通文字。”

    贺融嗯了一声:“你想好了,若想跟我,说不定比做牛做马还要危险,届时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高氏:“是,妾想明白了。”

    贺融挥挥手,让她下去歇息养伤。

    贺湛很不解:“三哥,这女子哪里值得你留下她?”

    薛潭嘿嘿一笑:“你年纪小,难怪你不懂,这高氏嘛,虽然现在鼻青脸肿的不太好看,但等脸上伤养好了,应该也是眉清目秀的,放在身边不正好当一美婢吗?”

    贺融瞥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好色之徒?”

    薛潭:“看起来是不像。”

    他故意顿了顿,“但俗话说,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贺融随手抄起手边竹杖就要打他,薛潭忙闪到一边,嘴里叫嚷:“贺少卿,您这是虐待下属啊!”

    刚说完,腰上就挨了贺湛一记,薛潭痛叫,扶着腰委屈道:“不带这样的,合伙欺负弱小……”

    贺湛哂笑:“就你这五大三粗的,腰比我三哥都大一圈,还弱小?”

    贺融:“行了,别闹了,五郎,你把我们在江南商会打听到的情形与鱼深说一说。”

    关于西突厥内部的情形,其实很难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往年这个时候,摩利可汗的可敦,真定公主,都会让商队带着中原最有名的胭脂水粉到王庭去,再派人去采买,但今年,商队没有见到真定公主派来的人,自然也少了很大一笔收入。

    这种情况当然不寻常,所以许多人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说真定公主已经失宠的,也有说摩利可汗可能身体不好,让真定公主顾不上打扮了,甚至还有说真定公主触怒了可汗,已经被处死。

    “如此一来,我们以正式使团的身份求见摩利可汗的计划,可能就要改一改了。”贺融道。

    薛潭:“早在前朝灭亡那会儿,真定公主没了价值,本该是最容易被抛弃的,可她非但平安无事,还把摩利可汗身边其他女人都给打败了,所以我觉得真定公主未必会出事,她嫁到突厥几十年,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坟头草早就几尺高了。”

    贺融:“杨钧开了那间卖胭脂水粉的‘陌上香’之后,我才知道,胭脂水粉,头钗绢花这些东西,对女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没有一个男人说她美,但这些东西,却永远是女人的心头好。真定不仅是女人,而且还曾是一国公主,她比寻常女人更爱美,所以才会每年让中原过去的商人为她带胭脂,数十年如一日,今年却忽然断了,若非西突厥内部发生了变故,实在无法解释得通。”

    薛潭:“你想怎么做?”

    贺融:“前朝至今,宫女内侍幸存的不多,但不是没有,有些甚至在本朝继续服侍贵人,出发前我曾请陛下找了几位前朝的宫人,其中有一个,曾经服侍过真定公主和她姐姐襄阳公主。”

    薛潭:“你想找人冒充那个宫人……”

    他忽然想到刚刚的高氏,恍然道:“这就是你留下高氏的目的?”

    贺湛:“不对!照年龄看,高氏假扮不了那个宫人。”

    贺融:“那宫人一辈子没有嫁人,最后在宫中终老,但真定公主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当年她和亲塞外的时候,那个宫人也还未及笄,所以高氏可以假扮对方的后人,同样在宫里当差。”

    贺湛皱眉:“三哥,我们跟高氏,今日才头一回见面,根本不了解她的底细,就算她所言全是真的,一个在边城长大,毫无见识的女子,又怎么胜任得了这份差事?西突厥可不是一般地方,若被人识破,对我们也是麻烦!”

    贺融:“本来,如果文姜能跟我们一起来,她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现在,我们改变了计划,不得不临时抱一下佛脚,高氏经历过生死,胆气更胜寻常女子,若她完成不了,别人更不行,到时候我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高氏敢于向他们求救,主动出击,应答流利,观察力也入微,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气,只有度过最危险最难熬的那一刻的人才能明白,从此之后,只要能一步步往前,就不必再回头去看,没有什么值得胆怯的。

    他在高氏身上,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高氏有那个能耐,他也不介意成全对方。

    三人议定,说做就做,贺湛直接去找张掖的县令,一查便知,高氏所说,的确属实,张家也的确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姓,所以濮氏才能带那么多张家族人追赶高氏。

    濮氏想要高氏嫁过去的那户人家,家境虽然殷实,主人家却脾气不怎么好,据说经常在家虐待婢妾,高氏也不是去当正室的,而是被卖为妾室,如果高氏那天嫁过去,估计下场会比现在更惨,也难怪她拼死拼活都要求贺融他们留下自己了。

    那天濮氏和张家子弟被贺湛揍了一顿,众人回去越想越不忿,听口音判断贺融他们是外地人,就打算回去纠集人手再找上门算账,谁知一打听,才知道贺融他们这一行人身份不凡,竟还是官家的人,不是他们轻易能招惹的。但濮氏不肯死心,竟还一状告到县衙去,说贺融他们强抢民女。

    当初高氏的未婚夫重病不起,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就从母亲那里偷出高氏的卖身契,悄悄交给高氏自己保管,此时濮氏根本就拿不出高氏的卖身契,无法证明她是自家奴婢,更因高氏与张家子之间没有婚书,也没法证明关系,最后濮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带回张氏,还因为“民告官”被县令狠狠打了一顿。

    这些都是后话。

    贺融将高氏叫去,开门见山,将自己身份道出,又把需要她去做的事情也说了,末了道:“真定公主,是我们此行最关键的人物,你的一言一行,将直接关系到她是否信任我们,关系到我们一行人的安危,如果你不能做,不敢做,现在就说出来,我不会让你回张家,我会让甘州刺史给你安排一个妥当的安身之处,你也可以跟着商队南下,去寻一处寺庙道观,当你的道姑尼姑,不被尘世所扰。”

    高氏沉默好一会儿,道:“多谢郎君,妾愿尽力,还请郎君给妾一个机会。”

    她的语调虽轻,却很坚定。

    贺融挑眉:“哪怕你不用回张家,也要跟着我们去冒险?就为了报恩?”

    高氏:“郎君明鉴,既是报恩,也为自己。若说全是为了报恩,郎君定要笑我虚伪,我从小孤苦伶仃,颠沛流离,全因自己不能作自己的主,如今侥幸得遇几位郎君,方才窥见一丝改变的希望,所以妾愿意努力去做郎君交代的事情。”

    贺融淡淡道:“你有上进心,这是好事,但不要将上进心变成不切实际的野心。尤其这件差事,更容不得你出任何差池。如果最后,我们能平安归来,完成差事,我会带你回长安,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赐你金银和宅第,让曾经视你如贱泥的人都知道,哪怕曾经为奴为婢,也未必就不能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高氏深深叩首:“是!”

    ……

    此事既然定下来,剩下的就是□□高氏了。

    这件“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了薛潭。

    贺融每天早出晚归,要么去拜访从西域归来的商队,要么去见刺史梁昱,就是不肯留在驿馆,还美其名曰给薛潭他们留一个清静。

    贺湛则跟着三哥进进出出,或者带着那一百卫士进行早晚操练,同样日子充实。

    如是过了数日,薛潭终于忍不住提出抗议:“贺少卿,您能不能少出去几天,也来帮帮忙?”

    贺融诧异:“高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都□□不好?”

    薛潭苦笑:“高氏领悟力不错,给她说过的事情,基本也都能记住,但我总觉得还不够,这毕竟是关乎我们此行成败的,您倒是云淡风轻,我可愁得连酒都快戒了!”

    贺融:“都快戒了,那就是没彻底戒掉,我看也还好。”

    薛潭面皮抽搐,让他彻底戒酒,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贺融:“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玩吗,我已经打听联系好了,有个商队,下月要去西突厥王庭,我们正好与他们一起,对外,我就扮作高氏的兄长,你则是要给真定公主带去土仪的长安商人,东西我也都给你准备了。”

    贺湛正好从外头进来,刚刚操练完毕的他满头大汗,听见贺融说的话,顺口就问:“那我呢?”

    贺融:“你留在这里。”

    贺湛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当真,接过贺融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汗一边笑道:“别人都去,留我看家?”

    薛潭见状,给了贺融一个眼神:你怎么还没跟他说?

    贺融揉揉眉心,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贺湛说。

    贺湛没等到三哥的回答,却看见他们俩交换眼神,心头不由一沉:“三哥,你方才是在说笑吧?”

    贺融轻咳一声:“没有说笑,不仅不带你,那一百卫士,还有谷雨,你们一并都留在张掖城内,去的只有我和薛潭高氏三人。”

    贺湛顿时炸了:“那怎么成!我不同意!”

    他火冒三丈,气得够呛,连平日的带笑模样也都化作阴沉:“三哥,我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这里,你就这么对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怕死?”

    贺融拉他的手:“你先坐下吧,我慢慢与你说。”

    贺湛甩开:“长话短说!”

    薛潭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平日对他家三哥言听计从,亦步亦趋的贺五郎动真火是这么一副活阎王模样。

    贺融:“那好,让鱼深与你说吧。”

    薛潭:“……”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是我?

    顶着贺湛两道快要烧穿他身体的目光,薛潭幽怨地看了贺融一眼,道:“其实这两天,我们设想了西突厥现在可能出现的情形,无非两种:一是真定公主在西突厥内还拥有相当的地位与身份,你也知道,西突厥皇后,也就是可敦,是可以参政议政的,只要真定公主没出事,凭你三哥的能耐,想要说服她帮我们搭桥牵线,是不难做到的。”

    “但还有另一种情况,真定公主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又或者失去了相应的权力,那么我们就不能直接找真定公主了。陛下说过,西突厥内部,现在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两个人,分别是鲁吉和伽罗,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要随机应变,从那两位继承人身上寻求突破了,不管如何,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贺湛没看薛潭,依旧冷冷盯着贺融:“那跟不让我去,有何关系?”

    薛潭见贺融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继续道:“突厥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劫掠打仗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我们准备混在商队中,带上你,或者卫士中的任何一个,很快就会被突厥人发现异样,因为你们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寻常商贾,尤其是你。”

    贺湛蓦地望向薛潭,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我怎么了?”

    贺融:“你见过血,你身上的凶煞之气,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同样在刀尖上生活的突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贺湛瓮声瓮气:“高氏可以学,我也可以学!”

    贺融郑重道:“五郎,我们不可能将一百禁军都带上,所以需要有一个人在城中镇守接应,这个人只能是你,陈谦虽然是副统领,但他的魄力和身份还不够,你是皇孙,更有威慑力,你们须日日操练,勿要懈怠武力,说不定哪天我们就需要你们的帮忙了。”

    贺湛只觉喉头微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融:“鱼深,你先出去吧。”

    薛潭忙不迭起身走人。

    没了外人,贺湛扁扁嘴,委屈道:“三哥,我不想你去送死……哎哟!”

    他的脑袋被贺融敲了一记:“把你的乌鸦嘴给我收一收。”

    贺湛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一把将贺融抱住,情绪很低落沉闷:“三哥!”

    贺融啼笑皆非,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但他还得轻轻拍着对方后背,哄道:“你现在知道,我不是故意不肯带你了吧,幸好你跟着我来了,不然换作别人留守,我还不一定放心。如果我们在那边出了事,到时候还得靠你去救的,你须得有心理准备。”

    贺湛呜咽半晌,方才松开他,把眼角湿润揩去,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估计是在外头被风沙迷了眼了。”

    贺融一本正经:“嗯,这风沙可真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