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目标：三里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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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用加班，到了下午六点，东远印刷厂的工人们高高兴兴地向厂大门涌去。不过，谁偶尔回头冲厂院深处张望一番，还是能看到高大的李秘书拖着夕阳映下的身影跑进跑出——一位老主顾来找厂长谈生意，他又是捧着开水壶进去泡茶，又是抱着文件和资料送交他们核对，忙得不可开交。见他有些狼狈，大家相互间投以同情的哂笑。
待厂里的“闲杂人等”走得干干净净，张厂长披着外套从小屋里走出来，在院中无聊地绕圈。
屋里只剩下愚公和卓吾两个人。愚公咂咂平淡无味的白开水，把纸杯放下，铿锵的歌声穿过随身听耳机在他的耳畔回响：“烈火可熔金/难熔方寸心/反倒燃起悲愤/拼却这百练身/看刀光剑影/谁说佛门清净/岂止是人间/人间有不平……”这是老电影《木棉袈裟》的主题曲，其实他对这部电影兴趣不大，却是因为这首至今他都不知道篇名的歌曲给他的印象太深刻，才顺带记住了电影的名字。
卓吾的心情可谓期待与忐忑交织，距烂尾楼会议已过去了三个星期，但丁和简爱的查访收效甚微，刑天也没能从警局的老同事那里获取更多的情报。再过两周便是元旦，很快又将迎来春节。一近年关，中国人在办正事时多少会有些心不在焉，犯规小组也不能免俗。幸而简爱发现了一条宝贵的线索，经他的手转交给了愚公。也许今天愚公来就是因为取得了重大突破，准备采取行动了。
上周五，委托东远印刷厂给市里一些高校印制的学生安全手册终于都打好了捆儿，张厂长忙不迭要把它们送到学校去。由于人员紧张，李秘书也挤上了小面包车，同两个工人一起连着跑了几家学校。下午两点左右，他们来到西三环外的一所大学。“喂，您是段老师吗？您好，我是印厂的，对对，给你们送学生安全手册来的。”
面包车驶到一所教学楼前，卓吾看到简爱在等着他们。三人各提了两捆书，随着段老师来到库房外。“你们谁跟我签字交接？”听段老师这么问，两个工人一齐把眼珠子转向李秘书，之前去的几所学校里，这活儿都是他干的。果然，他说“我来吧”，那二人便扭头到外面搬书去了。
简爱掏出一个密密麻麻记载着订书信息的笔记本，摊到书堆上一页一页慢慢翻着。趁两个工人不在，她飞快地从最后两页间抽出一张纸条，塞到卓吾手中，卓吾不动声色地揣进衣袋里。“告诉但丁，到网吧占一个墙角的机位，千万别用自己家的ip地址浏览。”简爱好像刚刚找到这批手册的记录似的停止了翻页，一面在本上写着什么，一面待工人又转身出去，头也不抬地低声说道。“什么？写的什么？”“网址，”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专门卖孩子的网站。”
一曲终了，愚公关掉随身听，陷入沉思，半晌，问卓吾道：“但丁是用那张****去的网吧？”“对，他还按那张证上的相片化了化装，戴上了您送他的假发，只是胡子没法马上蓄起来。”愚公脑中闪过但丁头上顶着几撮红毛的滑稽模样，又听卓吾说：“他看了那些网站，都是带色情的或者卖窃听器、偷拍机一类非常规用品的网站，贩卖儿童的链接像小广告一样附着在上面，标题夸张而语言隐晦，不是真心想做买卖的人很容易不以为然地忽略掉。点了以后，真正的卖孩子网站入口遮遮掩掩的，最后要想进去，必须先注册qq、手机号和地址，为了显示‘诚意’，他们也贴出了一张表，列着儿童的年龄和‘交易’所需的大概时间。但丁没敢注册……”
“是不能注册。”愚公舔舔嘴唇，“混账东西，胆儿可真够大的！也难为简爱，居然能淘出这种渣滓网站，倒算是意外惊喜。刑天那边翻了警方的老资料，找到了两起疑点很大的案子。两案相隔数年，由不同的办案人员侦破，两拨案犯互不相识，似乎没有实据来并案侦查。然而案犯与买家联系的方式却十分相似，预备交易的孩子的地点也很接近。他疑心如果两个案子有联系，那么他们必然有共同的买主或中间人，这个买主或中间人应该雇了人帮他实施拐孩子的行为。他建议在罪犯原打算交易孩子的地区进行暗访。”“嗯，现在有两条线，一是刑天查出的案子，二是卖孩子的网站。”卓吾判断道，“我和但丁都认为，凭咱们的本事，从网站下手不太容易，那帮家伙躲在幕后，不会轻易露面，要想引他们出来就……就必须跟他们交易，那意味着……很可能得让他们拐一个孩子过来。这代价太大，而且处理不好，会让警察把我们一锅烩了。”
愚公微微点点头，闭目不语。须臾他睁开眼想要说点儿什么，看到卓吾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有别的意见么？说说看。”卓吾深吸一口气，说：“对于行动的过程，我没什么别的要说了。但是对于行动本身，我有一些……疑虑，请你别介意。”“噢，疑虑？什么疑虑？”
“我觉得您既然怀疑以领养之名拐卖儿童不是个体行为，干嘛不集中小组的全部精力专攻福利院？这样做或许会比大海捞针一样从警方案件里找破绽效率高些。一旦这些案件与您最初的怀疑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的努力就都耗费在警方的职责范围内。说到底，拐卖儿童的行为，并不是‘法律无法惩罚的罪恶’。”
“听起来这不像是你的想法，倒像是但丁的啊。”“嗯？”卓吾一惊，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呃，这个……的确，他有这样的疑虑，怕您误会才只敢跟我说的。您真的别误会，不然我成了打小报告的了……但丁可没因为有疑虑而怠慢他的分析工作……”
“好了好了，我知道，但丁总是有点儿不同的想法，可执行任务从不打折扣。”愚公摆了摆手，笑道，“看这架势我让你们觉得没谱儿了。这不叫大海捞针，而是四面撒网、重点打击。当然信息量太大了，也辛苦了他和简爱。但是要知道，对福利院我们用得上的手段极为有限。况且想想看，能得到福利院允许收养儿童的一定是明面上身份、行为全都合法的‘正经体面’人。这种人不大可能亲自把领养的孩子卖到别人手里，得利用专业罪犯来实行这一切。此两者与买家以及可能存在的中间人之类的其他参与者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这一网络上的某些连接或许是暂时的。”“你是不是担心卖孩子的网站也是这个网络上的一环？”“有可能，卖孩子网站、拐孩子的‘外行’，都有可能是其中一环。当前小组的主要希望自然寄托于简爱社会实践组织工作的实质性进展，而在这以前，我们需要把所有的蛛丝马迹当做一条条线，其中某一条可能暂时连在这个网络上。如能四面撒网、重点打击，这条线会牵引着我们把整个网络摧毁。可惜，我们大概还陷在雾里，当务之急是找到正确的方向。”
他站起来挺直身子，严肃地对卓吾说：“从今天起，新行动进入实质性阶段，代号‘摇篮’。‘摇篮’计划中，我会盯紧卖孩子网站的动向，而你的第一步从对可疑地区的暗访开始，那个地区不归刑天的派出所管，他去不太合适。白蛇已经在那儿潜伏了，你则充分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配合她。别看她年纪小，这种活儿可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她为主，你来协助，有关细节事前你俩商量好。”
“遵命。”卓吾起身一个立正，“那么我们要暗访的地区是哪儿呢？”“你们年轻人夜间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三里屯。”愚公回答。
今天不用加班，到了下午六点，东远印刷厂的工人们高高兴兴地向厂大门涌去。不过，谁偶尔回头冲厂院深处张望一番，还是能看到高大的李秘书拖着夕阳映下的身影跑进跑出——一位老主顾来找厂长谈生意，他又是捧着开水壶进去泡茶，又是抱着文件和资料送交他们核对，忙得不可开交。见他有些狼狈，大家相互间投以同情的哂笑。
待厂里的“闲杂人等”走得干干净净，张厂长披着外套从小屋里走出来，在院中无聊地绕圈。
屋里只剩下愚公和卓吾两个人。愚公咂咂平淡无味的白开水，把纸杯放下，铿锵的歌声穿过随身听耳机在他的耳畔回响：“烈火可熔金/难熔方寸心/反倒燃起悲愤/拼却这百练身/看刀光剑影/谁说佛门清净/岂止是人间/人间有不平……”这是老电影《木棉袈裟》的主题曲，其实他对这部电影兴趣不大，却是因为这首至今他都不知道篇名的歌曲给他的印象太深刻，才顺带记住了电影的名字。
卓吾的心情可谓期待与忐忑交织，距烂尾楼会议已过去了三个星期，但丁和简爱的查访收效甚微，刑天也没能从警局的老同事那里获取更多的情报。再过两周便是元旦，很快又将迎来春节。一近年关，中国人在办正事时多少会有些心不在焉，犯规小组也不能免俗。幸而简爱发现了一条宝贵的线索，经他的手转交给了愚公。也许今天愚公来就是因为取得了重大突破，准备采取行动了。
上周五，委托东远印刷厂给市里一些高校印制的学生安全手册终于都打好了捆儿，张厂长忙不迭要把它们送到学校去。由于人员紧张，李秘书也挤上了小面包车，同两个工人一起连着跑了几家学校。下午两点左右，他们来到西三环外的一所大学。“喂，您是段老师吗？您好，我是印厂的，对对，给你们送学生安全手册来的。”
面包车驶到一所教学楼前，卓吾看到简爱在等着他们。三人各提了两捆书，随着段老师来到库房外。“你们谁跟我签字交接？”听段老师这么问，两个工人一齐把眼珠子转向李秘书，之前去的几所学校里，这活儿都是他干的。果然，他说“我来吧”，那二人便扭头到外面搬书去了。
简爱掏出一个密密麻麻记载着订书信息的笔记本，摊到书堆上一页一页慢慢翻着。趁两个工人不在，她飞快地从最后两页间抽出一张纸条，塞到卓吾手中，卓吾不动声色地揣进衣袋里。“告诉但丁，到网吧占一个墙角的机位，千万别用自己家的ip地址浏览。”简爱好像刚刚找到这批手册的记录似的停止了翻页，一面在本上写着什么，一面待工人又转身出去，头也不抬地低声说道。“什么？写的什么？”“网址，”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专门卖孩子的网站。”
一曲终了，愚公关掉随身听，陷入沉思，半晌，问卓吾道：“但丁是用那张****去的网吧？”“对，他还按那张证上的相片化了化装，戴上了您送他的假发，只是胡子没法马上蓄起来。”愚公脑中闪过但丁头上顶着几撮红毛的滑稽模样，又听卓吾说：“他看了那些网站，都是带色情的或者卖窃听器、偷拍机一类非常规用品的网站，贩卖儿童的链接像小广告一样附着在上面，标题夸张而语言隐晦，不是真心想做买卖的人很容易不以为然地忽略掉。点了以后，真正的卖孩子网站入口遮遮掩掩的，最后要想进去，必须先注册qq、手机号和地址，为了显示‘诚意’，他们也贴出了一张表，列着儿童的年龄和‘交易’所需的大概时间。但丁没敢注册……”
“是不能注册。”愚公舔舔嘴唇，“混账东西，胆儿可真够大的！也难为简爱，居然能淘出这种渣滓网站，倒算是意外惊喜。刑天那边翻了警方的老资料，找到了两起疑点很大的案子。两案相隔数年，由不同的办案人员侦破，两拨案犯互不相识，似乎没有实据来并案侦查。然而案犯与买家联系的方式却十分相似，预备交易的孩子的地点也很接近。他疑心如果两个案子有联系，那么他们必然有共同的买主或中间人，这个买主或中间人应该雇了人帮他实施拐孩子的行为。他建议在罪犯原打算交易孩子的地区进行暗访。”“嗯，现在有两条线，一是刑天查出的案子，二是卖孩子的网站。”卓吾判断道，“我和但丁都认为，凭咱们的本事，从网站下手不太容易，那帮家伙躲在幕后，不会轻易露面，要想引他们出来就……就必须跟他们交易，那意味着……很可能得让他们拐一个孩子过来。这代价太大，而且处理不好，会让警察把我们一锅烩了。”
愚公微微点点头，闭目不语。须臾他睁开眼想要说点儿什么，看到卓吾欲言又止，问道：“你还有别的意见么？说说看。”卓吾深吸一口气，说：“对于行动的过程，我没什么别的要说了。但是对于行动本身，我有一些……疑虑，请你别介意。”“噢，疑虑？什么疑虑？”
“我觉得您既然怀疑以领养之名拐卖儿童不是个体行为，干嘛不集中小组的全部精力专攻福利院？这样做或许会比大海捞针一样从警方案件里找破绽效率高些。一旦这些案件与您最初的怀疑没有直接联系，我们的努力就都耗费在警方的职责范围内。说到底，拐卖儿童的行为，并不是‘法律无法惩罚的罪恶’。”
“听起来这不像是你的想法，倒像是但丁的啊。”“嗯？”卓吾一惊，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呃，这个……的确，他有这样的疑虑，怕您误会才只敢跟我说的。您真的别误会，不然我成了打小报告的了……但丁可没因为有疑虑而怠慢他的分析工作……”
“好了好了，我知道，但丁总是有点儿不同的想法，可执行任务从不打折扣。”愚公摆了摆手，笑道，“看这架势我让你们觉得没谱儿了。这不叫大海捞针，而是四面撒网、重点打击。当然信息量太大了，也辛苦了他和简爱。但是要知道，对福利院我们用得上的手段极为有限。况且想想看，能得到福利院允许收养儿童的一定是明面上身份、行为全都合法的‘正经体面’人。这种人不大可能亲自把领养的孩子卖到别人手里，得利用专业罪犯来实行这一切。此两者与买家以及可能存在的中间人之类的其他参与者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这一网络上的某些连接或许是暂时的。”“你是不是担心卖孩子的网站也是这个网络上的一环？”“有可能，卖孩子网站、拐孩子的‘外行’，都有可能是其中一环。当前小组的主要希望自然寄托于简爱社会实践组织工作的实质性进展，而在这以前，我们需要把所有的蛛丝马迹当做一条条线，其中某一条可能暂时连在这个网络上。如能四面撒网、重点打击，这条线会牵引着我们把整个网络摧毁。可惜，我们大概还陷在雾里，当务之急是找到正确的方向。”
他站起来挺直身子，严肃地对卓吾说：“从今天起，新行动进入实质性阶段，代号‘摇篮’。‘摇篮’计划中，我会盯紧卖孩子网站的动向，而你的第一步从对可疑地区的暗访开始，那个地区不归刑天的派出所管，他去不太合适。白蛇已经在那儿潜伏了，你则充分利用工作之外的时间配合她。别看她年纪小，这种活儿可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她为主，你来协助，有关细节事前你俩商量好。”
“遵命。”卓吾起身一个立正，“那么我们要暗访的地区是哪儿呢？”“你们年轻人夜间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三里屯。”愚公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