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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冬灰失踪前一周。

    元首进来,看见她盘腿坐床上翻着书,身前一只小箱子。孟冬灰明天就要出发,他们“访美交流团”再次集聚,将赴各军团基层做交流学习,为期五日。和“老将军联谊会”一样,本次“访美交流团下基层”同属“建军百年献礼”活动之一,直属总策统筹安排。

    冬灰正在清她的行李。

    因这段时间都是走读,她一些书都拿回宫里,现在正在斟酌带哪本路上读。

    元首走到桌边喝了口水,端着茶杯走过来,站她旁边微歪头看看,

    冬灰仰头,把书也递给他看,手指头在书页上直点。

    “你可不能这么做皇帝。”搞得像个老学究一样,

    她有时候就半桶水,但是爱往外倒,元首宠她,任她瞎掰。总比肚子里没货好,

    “嗯,你说。”他倒似虚心在听,

    她正看的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这段自述通俗似白话文,不必解释了。那个时候的司马迁,才出牢狱,精神状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过去的意气风发再也找不到了。他常常处于神不守舍的状态之中。无法摆脱强烈的耻辱感。越是高贵的人越会这样

    孟冬灰也是下过牢狱的,

    读到这段文字,忽然特别感同身受,

    她手指不再点,

    看着一个点,似特别有神,

    “他在监狱里关了三年多,那个时代真是奇怪,他刚出狱又升官了,而且升成了官职不小的中书令。汉武帝好像不把受刑、监禁当一回事,甚至他并没有把罪人和官员分开来看,觉得两者是可以频繁轮班的不少雄才大略的君主是喜欢做这种大贬大升的游戏,他们好似在这种游戏中感受着权力收纵的乐趣,”她摇摇头,“我不希望你这样。人的屈辱感是需要缓冲的,低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正的屈服,一种是正在试练着扛起泰山的姿态,但看起来也像是屈服。陡然你将它昂扬起来,太轻浮了”

    书读多了。是容易想得多,也多愁善感得多,

    这样沉浸在似乎不属于她这个年纪本该有、也绝对不多成年人会去深思审视命题里的孟冬灰,着实非常吸引人,那样独一无二

    元首放下手里的茶杯,坐在她对面,很诚挚地回答她,“不会,我不会。”

    冬灰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独扎的马尾辫拢到了一侧垂下来,阴影里,还是看得见她清澈的眼眸里不掩饰的伤心,

    嗯,终究还是由牢狱想起了舅舅,

    她也不瞒他。

    “司马迁大概是在四十六岁那年完成《史记》。据王国维考证,最后一篇是《匈奴列传》,应该是公元前九十年写就的。这之后,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到底活了多久,又是怎么逝世的,逝世在何处,都不清楚我想我舅舅不会像他这样吧”

    元首从她手里抽走书,“又瞎想,才说你读书有建树,转眼就开始说孩子气的话。我答应过你。好好学习,总有见到舅舅的一天,老这生死埋怨的,没得书读多倒成负担了。”

    冬灰抬起头,恢复古怪,撅嘴巴,“我不这明天要走了,读到这儿又应景儿,发发感慨嘛,”

    元首不知怎的,听到这“走了”看着小姑娘爬过来从他手里把书又拿回去,躺下来枕他腿上,随便翻着又嘚啵说起来,“有学者从卫宏的《汉书旧仪》、葛洪的《西京杂记》和桓宽的《盐铁论》等著作中的某些说法判断,司马迁最后还是因为老有怨言而下狱被杀。但我看来。这些材料过于简约和暧昧,尚不足凭信”恢复老学究的显摆样儿,

    元首之后一直没再怎么开口,不过应着“嗯是的怎么了”,手轻轻抚她额上的发。低头看她活灵活现的神态,小丫头有时候特别有兴致,有时候又特别懒洋他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不好之感”很荒唐,难道现在听她“走了”两个字都这么忌讳听不得了?肯定是不对的到底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掠过去了,不过,这一晚陪着她说话、看书,很尽心

    第二天,

    元首亲自送她去的国防大,

    车里坐着,

    元首右腿压左腿靠着椅背,看着晨呈,

    冬灰弯腰手肘搁膝盖上两手撑着下巴,扭头像蛮高兴地看着他,“啦啦啦,元首送我上学啦。”

    元首看她一眼,唇边也是慢慢弯起,小孩子,还是个小坏孩子,

    着实坏。见他这样,她得寸进尺,

    冬灰趴他腿上,像个小老鼠穿过晨呈报告挤他怀里,仰着头,

    “既然来了,送我进去吧,把我抱上楼,抱进教室里,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家的孩子,看你们谁还敢欺负她!’”咯咯直笑,

    元首神色不变,视线又回到晨呈上,慢慢说。“好啊,不如还抱着沿着街走,举个大喇叭,这是我家的孩子,都不准跟她玩。她只能学习,跟她玩就是动国本,伤社稷”冬灰早他脖子上搂着了,“你明知道我说着玩儿的!专门拿学习压我”元首单手搂着她,“你呀,小混蛋。”冬灰就一直搂着他的脖子挨着一起看晨呈了,有时候也说两句,尽是胡话,元首也任她。

    你知道,这些在之后回想起来。都是多么大的痛!

    他看着她下车,

    看着她背着、拖着行李,戴着军帽,

    立在车门外,还恭恭敬敬向他行了军礼,

    之后又恢复小孩子气,笑着跟他挥手

    这些,

    昨晚那些,

    走了,

    啦啦啦。元首送我上学啦,

    送我进去吧,把我抱上楼,抱进教室里,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家的孩子,看你们谁还敢欺负她!”

    均能到痛彻心扉的地步!

    因为,

    他确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世上,

    真有人敢欺负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偏偏,

    他的小冬灰,

    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