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攻玉 > 64、第 64 章

64、第 64 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和尚轻摇蒲扇:“贫僧自是打‘来处’来, 说好了由这位檀越帮着取水,却迟迟不见她回转,贫僧好生焦渴,只得冒昧寻过来了。小檀越, 你叫贫僧好等。”

    他手中的蒲扇每摇一下, 殿中油灯的火焰就齐齐摇曳一下, 偌大一座地殿,一忽儿明, 一忽儿暗, 与此同时,四周仿佛迅速氤氲开一股看不见的热气,顷刻间变得燠热起来。

    滕玉意暗暗心惊,仰头看蔺承佑,才发现他鬓边也迸出了豆大的汗珠。

    蔺承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她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有些冒失之处, 法师明心见性,何必与她计较, 要喝水还不简单,我上去替法师讨来便是。”

    和尚却摇头叹道:“罪过罪过。所谓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贫僧渴得久了,区区一杯水怕是浇不灭了,如今只有多消解几回, 方能浇灭这团火了。”

    说话这工夫,地殿中的热气又加重了几分,空气吸到鼻腔里, 隐约有灼热之感。

    滕玉意心惊肉跳,这耐重的法力,远比她想的要可怖,仿佛一刹那间,这地方就变成了修罗地狱中的某一层。和尚说他焦渴,就叫他们百倍焦渴。若是再滞留在此,她和蔺承佑很快就会被烤成人干。

    蔺承佑眼皮一跳,忽笑道:“法师这话提醒我了。听说方才在桃林中,法师出的谜局一下子就被堪破了,这地殿机关重重,法师未必找得到出口,在底下盘桓久了,难免觉得焦躁。既碰巧遇上了,不如就由某带法师一同出地宫,地殿中无水,上头却是要多少有多少,到了上头,法师的烦渴自有法子消解。”

    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和尚走去。

    滕玉意益发心慌,这和尚诡计多端,出口绝不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若是还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定然会被困死在此处,忽又想到,这道理蔺承佑绝不可能不懂,他突然这样激惹和尚,分明是兵行险招,别忘了这和尚自号“藏机”,这样做或许能绝处逢生。

    蔺承佑虽决定铤而走险,却怕滕玉意不明白他的意思,走动时,特地垂眸看了滕玉意一眼,滕玉意恰好也正望着他,她像是受不住殿里的这份闷热,脸颊早已灿若红霞,然而双眸澄澈,分明早已领会他的意图。

    他心下稍安,换作是五道,或是绝胜和弃智,少不得还得多丢几个眼色,不,遇到这样的险境,哪怕他使眼色使得眼角抽筋,也未必能立即会意。

    他穿过大殿朝和尚走去,妖经上列举煞魅妖魔时,往往会详述某物的弱点,譬如尸邪,妖经上就说它的要害是一对獠牙。

    可关于耐重,妖经上只说此物遁入魔道前,乃是修罗道的一位护法北天王,至于它有什么弱点,妖经上却未详加描述,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此物酷爱与人斗智辩机。

    他决定利用这个赌一把,但心里实则并无多大把握。

    和尚脸上挂着笑容,并不曾挪步。

    眼看离和尚越来越近,蔺承佑面上不动声色,鬓边的汗水却滑落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突然有了动静,蔺承佑和滕玉意循声望过去,讶然发现地殿的西北角突然多了个小沙弥,小沙弥手持扫帚,低头扫着地。

    紧接着,东北、西南、东南,三个角落也多了一位小沙弥,也都各自拿着一把扫帚默默扫着地,四位扫地僧模样和年纪一模一样,连扫地的节律也几乎一样。

    于是原本寂静的地室里,突然多了“沙沙沙”的扫地声。

    仔细看去,发现小沙弥们背上的缁衣上各自写了几个字,像是各人的法号,用来区别四人。

    和尚蔼然摇着蒲扇:“一位檀越言而无信,贫僧怎知另一位檀越不会去而不返(注1)。贫僧累极渴极,实在走不动了,不如由贫僧座下的四弟子随檀越走一趟,有人相随,也不怕檀越不替和尚取水来。”

    滕玉意脑中紧绷的弦一松,谜题来了!这和尚自命不凡,被蔺承佑一激,果然忍不住出谜。有谜题就意味着能破局,蔺承佑赌赢了!她几乎能感觉到蔺承佑胸膛里的心在猛烈跳动。

    四弟子,和尚的四弟子——她紧张地打量地殿四角,四个小沙弥年纪和长相一模一样,也不知谁是长谁是幼。

    蔺承佑笑了起来:“好说,法师可说准了,不是大弟子、也不是二弟子,更不是三弟子。找到法师的四弟子,我们就能带他上去取水了。”

    和尚用蒲扇搔了搔自己的后项,乐陶陶地说:“阿弥陀佛,贫僧不打诳语。”

    蔺承佑环顾四周,小沙弥神情木然地扫着地,问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和尚虽出了谜题,给他们的时辰不多了。殿中越来越热,他的胸膛简直像着了火,凭他的修为尚且如此,滕玉意更捱不了多久。

    他心念飞转,把滕玉意从臂弯里放下来,低声道:“你去瞧瞧后头两个沙弥背上写着什么字。”

    滕玉意被热浪冲击得心烦意乱,闻言忙点点头,先朝西南角跑去,随即又去瞧东南角的小沙弥。

    锁魂豸被殿中邪气一冲,早已化作了坚硬的铁链,随着她的跑动,叮叮当当作响。

    滕玉意很快就瞧清楚了,一个沙弥背上写着“定能”,一个则写着“定慧”。

    蔺承佑瞧见的那两个,则一个是“定吉”,一个是“定戒”。

    滕玉意回到蔺承佑身边一说,两人眉头都锁了起来,从面上看,这四个法号毫无章法可言。

    滕玉意埋头寻思一晌,忽用眼睛看了看的那个叫“定慧”的沙弥,低声蔺承佑道: “《坛经》有谒:‘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东北角那个名叫定戒,东南角那个则叫定慧,两子各谒一角,从顺序来说,第四子可不就是——”

    蔺承佑顺着瞧过去,这推论倒是有点道理,除了此谒,《坛经》另有一谒,叫“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吾-戒-定-慧,又把三子的法号包涵其中。若猜“定慧”,顺序则再次相吻合。

    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滕玉意虽然猜测一番,心里却也并不十分笃定,身周被滚滚热气包裹,能维持脑子的清明已是不易。她呼吸也发烫,皮肤也发烫,就连头发丝都要燃起来了。再捱片刻,说不定连五脏六腑都会被烤成焦炭。

    蔺承佑也仿佛置身炼狱,那份焦灼简直无法纾解,身上的衣裳里外几层全湿透了,重重地贴在身上。他心里油煎火燎,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把外裳脱掉。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盯着那四个沙弥猜谜题,一边无意识松了松圆领襴衫里的雪白襌衣领口。

    滕玉意整个人如同炙架上烤,见状,忙也背过身悄悄松松自己的领口,蔺承佑余光瞥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但眼下活命要紧,也顾不上替她和自己尴尬,他正要转过身去,脑中倏地白光一闪。滕玉意也飞快转过身来,红唇微张,分明想到了什么。

    衣裳!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四个小沙弥的法号可是写在缁衣上,耐重这样做,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方便他们瞧清楚四人的法号。

    定能、定慧、定吉、定戒,再加上衣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上来,准备走。“蔺承佑背转身。

    迷局已堪破,滕玉意知道蔺承佑要带她逃了,二话不说跑到他背后,两首攀上他的肩膀,蔺承佑背起滕玉意,对西北角的小沙弥笑道:“定吉阇梨,跟我们上去取水去吧。”

    耐重在一旁笑道:“贫僧这谜题当解,也当释,檀越若是说不出个缘由,贫僧怎知檀越是解了谜题,抑或是凑巧蒙中了谜题。”

    蔺承佑早纵气掠向大殿的另一方,笑道:“答案不就在四位阇梨法号中么。光看他们四人法号,就知法师熟读《坛经》。《坛经》中有则典故:当年慧能法师从五祖处得了衣钵,回山途中,不断有人想抢他的衣钵,终于被一位叫明的和尚追赶而上,明和尚欲图行凶,竟为慧能法师所点化。明和尚大彻大悟,临别前问慧能:今后向甚处去?慧能曰:逢【袁】则止。”

    滕玉意唯恐影响蔺承佑使轻功,接过话头道:“西北角的这位小阇梨法号定吉——【吉】在缁【衣】上,便是【袁】。逢【袁】则止,可不就是法师的第四位弟子。”

    耐重手中的蒲扇不摇了。

    说话这当口,蔺承佑早已奔到了真正的出口,继而飞快攀上了楼梯。

    滕玉意只觉得耳边热风滚滚,心简直要跳出来,总算逃出来了,却也不敢回头看,忽觉身后一股冰冷的阴风扑来,她握紧剑柄道:“追来了。”

    蔺承佑眼下腾不出手,只好喝道:“使剑!这小老头喝了我的洗澡水,怎好意思一直闲着。”

    滕玉意早挥剑向后一刺,就听身后“咿唔”作响,仿佛插入了麻袋似的物事,回头看,却是刚才殿中的某个小沙弥。

    小沙弥相貌生得很清秀,却始终面无表情,一路直愣愣追上来,口里道:“贫僧陪你们去取水。”

    被小涯剑当胸一刺,虽未当场灰飞烟灭,却重重跌入了黑暗的地宫中。

    滕玉意暗松了口气,蔺承佑背着她纵出楼梯,落地一瞧,却是玉真女冠观的桃林中。

    蔺承佑一将滕玉意放下,忽像察觉到了什么,从袖中变出一张符夹在两指间,挥掌拍向刚从地道钻出来的小沙弥。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梵音,伴着“笃-笃-笃”的木鱼声,似乎有大批人马朝林中走来。

    小沙弥尖叫一声,化作一道浊烟,瞬间遁入了地宫中。

    滕玉意惊魂未定,扭头一望,却见一大批和尚齐步进入林中。

    和尚们一部分手持木鱼,另一部分却是转动念珠,步履轻捷,齐声诵咒,梵音不绝如缕,声声洪亮如钟,随着桃林中的春风,一声声飘入耳中。

    领头那个老和尚鹤骨松姿,长眉雪白,仪貌奇丽,目光如电。

    滕玉意望见和尚身上的紫衣袈裟,不由愣了愣,当朝只有一位和尚经圣人赐了紫色袈裟,这人便是——

    果听蔺承佑讶道:“缘觉方丈。”

    和尚们一进桃林就四散开来,摆出阵势要对付底下的邪物,缘觉则把目光投向蔺承佑,先是上上下下把蔺承佑看了好几遍,似是要确定他安然无恙,随后把视线转向滕玉意。

    滕玉意昨日才听阿爷说缘觉方丈要回来了,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这位高人,应该是因为玉真女冠观出现了大邪,有人临时去请来的。

    她前世虽随皇后在大隐寺斋戒了几日,却并未看到缘觉方丈,此时对上缘觉方丈的目光,心里不由颤动了一下,那两道目光深不可测,似乎照到人心底去。

    蔺承佑暗觉滕玉意神色不对,只当她被吓到了,低声道:“走吧。”

    滕玉意回过了神,跟蔺承佑一前一后到了缘觉方丈跟前。

    蔺承佑纳头便拜:“小子(注2)给方丈请安。”

    缘觉眼波顿时漾出了笑纹,两手搀住了蔺承佑:“好孩子,快起来。”

    滕玉意也敛衽行礼:“见过缘觉方丈。”

    缘觉面容和蔼,微笑道:“檀越不必多礼。”